“妈咪”揭性服务业16年变迁 小姐队伍也不好带了

“妈咪”揭性服务业16年变迁 小姐队伍也不好带了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下午五点钟,白雯起床了。

  她戴着蓝色医用口罩,走过北京已经柳絮纷飞的街道。到了夜总会前台,她熟稔地打着招呼:“怎么样,我今儿早吧。”说这话的她自有一种气场,像一头狮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白雯今年38岁,是这家在京城名气颇大的夜总会的资深“妈咪”,手底下有数十名陪酒小姐。自2000年出道,从最底层的陪酒小姐开始干起,白雯见证了京城这一隐秘行业16年来的风风雨雨。

  自和颐酒店女客人被暴力袭击引发网络热潮以来,关于性服务业的内幕再度成为媒体曝光的焦点。凤凰网特约记者通过白雯这位行业资深人士,揭开这个隐秘行业的帷幕一角。

  出道

  十八年前,白雯是个害羞得有些孤僻的北京姑娘,只读到初中便辍学在家,帮衬着妈妈打理家里的豆浆摊子。

  就在那一年,有了外遇的父亲与母亲离了婚,随后母亲精神状况就出了问题。

  21岁,白雯离开家,做一名家具店的销售员。喜欢唱歌的白雯时常流连KTV歌厅,并在那里认识了服务员崔莉。

  崔莉穿着时髦的连衣裙,画着流行的挑眉,纹了漆黑的眼线,像海报上的电影明星。

  “在我们这上班,好好干,最多的一个月能赚六七千。”崔莉说。六七千块钱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在1999年的北京,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白雯有些动心。

  过了年后,白雯的母亲正式被确诊为轻微精神分裂、重度焦虑症。豆浆摊关门,白雯的弟弟还在上学,与父亲联系不上的白雯,走进那扇花花绿绿的门。

  三陪女

  后来白雯才知道,崔莉不是那里的服务员,能赚六七千的,都是小姐。在歌厅里,崔莉是“妈咪”,手下有二十几个小姐,每个小姐的出场费是300,崔莉要抽掉10%。她们负责陪客人聊天、喝酒、唱歌跳舞等。

  白雯说:“我能不能干服务员?”崔莉回答她:“服务员和小姐一样少不了被人摸,来这的都是缺钱的,你不缺钱你走啊!”

  十六年后,白雯提起入行时的无奈:“当时我没得选。可现在的女孩儿,尤其是九零后,很少有温饱问题。她们很多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白天也是小白领一个,晚上来这里,做一场两场,好的时候能赶上三场。”

  一个月收入6000的白领,在夜总会兼职,不算客人赠送的礼物,平均收入能达到15000左右。

  成为一名陪酒小姐后,白雯与其他二十多名小姐一样,住在一间简陋的宿舍里。宿舍是上下铺的大通铺,小姐们挤在一起,如果有出台(提供性服务)的会空出些地方。墙角堆满了一次性饭盒、过期化妆品及日常垃圾。

  与白雯交好的姑娘南南在白雯之后入行,南方人,说话声音小,有些腼腆。一次,白雯在空包房等着接客时,包房门被一脚踹开,崔莉拖着南南的头发走进来,抬手扇了两个嘴巴:“你还想不想干?穿内衣?大哥问你话不说话?谁惯得你这么多毛病?”

  白雯不敢替南南求情,崔莉是除了老板之外权力最大的人,她可以打骂小姐,如果有不听话的小姐,她会故意“不上她的钟”(不给小姐见客人的机会,也叫坐冷板凳)。

  “最早零几年满大街查暂住证的时候,警察会把外地的小姐送去东坝收容站,然后去昌平筛沙子。最后,会把你遣送回家,”白雯打开一包烟,歪着头,“那会儿都怕遣送,遣送嘛,父母来接,警察就会说(因为卖淫),觉得没脸见爹娘。”

  白雯是北京人,崔莉没有打过她,但白雯与其他小姐一样守着规矩:不能私自出台接客,交出客人给的所有小费。

  夜场生活

  2003年,白雯从歌厅跳槽到夜场。她父亲又一次离婚,欠下了赌债,白雯一家四口的生活负担压在了白雯身上。

  夜场分为“素场(不提供色情服务)”和“荤场(提供有偿陪侍和色情服务)”,白雯在一家老牌荤场,做暖场小姐,也出台。夜场的人形形色色,白雯一晚上可以陪四场酒。

  “喝不下去了就跑去卫生间抠出来,吐过了再接着喝。”白雯颈子上有深深的颈纹。

  “我现在最烦的东西一个是酒,一个是麦克风。”白雯说。

  夜场的包间可以唱歌,陪酒的小姐在卡座串场后,就在包间里陪酒。出台与否看小姐自己的意愿。

  “在夜场接过的客人太多了,但有一个,特别出名。当时你在那片儿打听全知道。夜场一看是他,就会禁止他入内。”

  那名男子嘴有些不端正,喜欢把酒倒在鞋里喝,并有舔舐小姐足部的爱好。“谁摊上谁倒霉。”白雯说。

  夜场的小姐也会在外面接“野活”,街头巷角的小广告,商场、地铁口附近、酒店门缝的小卡片,由皮条客发放牵头,有专门的司机接送,也负责小姐的安全。

  白雯说:“后来我见过一回崔莉,我还在夜场的时候,在三里屯路边,崔莉已经站街了。这个行业里,你二十岁可以不出台,三十岁你还可以挑挑,四十岁当上妈咪,混得好有人养老,混不好就只能去站街。我们这批没文化,都没有学历,什么都不会。只能做这行。”

  也是从这时开始,互联网上的色情业开始露出苗头。“大家开始慢慢都上网了,色情网站很火,05年开始,有几家同城的网站,可以选择城区,TF就是特殊服务,这是当时的网络暗语。我们也开始在网上做兼职,有的只需要在摄像头前脱衣服。”

  2009年,入行近十年的白雯第一次栽了大跟头,就栽在了互联网上。

  有个客人通过色情网站认识她,和她互相加了QQ。白雯喜欢QQ上的增值服务,那个男人一口气给她冲了六个钻(腾讯QQ的一种增值服务,不同颜色的钻可以获得不同的特权)。一个星期后,这个叫老张的男人提出要见面,白雯欣然同意,并让他来自己工作的夜场。

  第一次见面,老张给白雯送了九十九个花篮。花篮都是送给表演的模特或者唱歌的歌手的,很少有小姐能得到客人如此待遇,白雯说:“他除了送花篮,还亲自做饭,在我下班的时候送来,所以那时候他说要和我结婚,我连眼睛都没眨就同意了。”

  老张说,等年后做完工程,他就娶白雯。

  2010年的春节前夕,老张突然给白雯打电话,说工程的尾款出了些问题,需要现金垫付,向白雯借二十万块钱,并定下了春节带白雯回老家见父母。

  沉浸在要结婚的幸福中的白雯,拿上自己所有存款,加上向身边的人凑的几万块钱,打入了老张指定的账户。

  这些钱似泥牛入海,老张自此失去联系,除了报警,白雯竭尽全力,也没能找到老张。

  “那会儿小姐哪儿敢报警?警察肯定得问你怎么认识的、你是做什么的,一说全漏了。”

  许多媒体也曾报道过小姐上当受骗而不敢报警的案件,例如,据人民网报道,“假扮‘风水大师’跨6省诈骗失足女”一案的犯罪嫌疑人曾供述,他只选择失足妇女为侵害对象:这部分人群因羞于启齿,一般不敢报案,万一出了问题,连她自己也会“搭进去”。

  夜总会冰山一角

  2010年,是北京性服务行业的转折点,5月11日夜,身着治安、巡警、特警多种警服的数十警察突然清查北京东三环外的“天上人间”夜总会。朝阳警方兵分四路突查天上人间、名门夜宴、花都、凯富国际等4家豪华夜总会,当场查获有偿陪侍卖淫小姐557人。4家夜总会被勒令停业整顿6个月。

  在之后的大整顿中,白雯呆过的夜场也被勒令停业整顿。目睹了此次整顿清查的风险、与经历了被骗后,白雯离开了夜场,来到现在这家夜总会,转型成为“妈咪”。

  目前,她手下有几十个陪酒小姐,这些陪酒小姐并不固定在一个夜总会上班,也并非都是全职。她们上面还有四个公关经理负责管理,配备两到三个化妆师,有专门的公关部供给她们换衣服和化妆。

  “妈咪现在都不抽成了,而且管的也少。如果你和小姐总发脾气,或者要求抽成,小姐就会转场。我们现在都要求业绩,都和她们要处好关系。”白雯说。

  每个人在上班期间,都要带上属于自己的号码牌。如果有客人叫了小姐,她们会按照号码牌的顺序依次排成一排供客人挑选。

  

“妈咪”揭性服务业16年变迁 小姐队伍也不好带了

  落选的陪酒小姐排队出去,腰间挂着号码牌。王一然摄

  “您好哈尔滨。”

  “您好重庆。”

  “您好来自山东的Linda,希望您今晚愉快。”

  ……

  和客人打招呼,作自我介绍,是小姐们看房的要求。有的人会只说出自己的家乡,有的人会介绍的多一点。

  十年前每个人忌讳用真名做小姐,如今很多人都实名介绍。在夜总会里,陪酒小姐并不需要签署正规的劳动合同,她们有着特殊的入职流程。交上身份证复印件,实名核实,警察给每个人办理了IC卡备案,一旦她们的身份证在酒店开房,警方马上就能收到信息。

  由于单纯的陪酒行为属于有偿陪侍,不涵盖性交易,这一行业目前尚属于法律的灰色地带,尤其对于从事有偿陪侍的个人没有明文处罚依据,而IC卡就相当于有偿陪侍的“上岗证”。

  夜总会禁止陪酒小姐留下联系方式,不鼓励出台服务,但小姐可以自己偷偷联系。“趁姐(妈咪)不注意的时候,发个名片,觉得客人有钱或者合得来,就会偷偷出台。但被发现可能要被开除。”刚刚拿了小费的薇薇说。

  薇薇是北京某本科院校毕业的大学生,主修服装设计——她白天以其他的工作身份在国贸附近的咖啡店里和客户比对服装的版型。

  相比其他人,薇薇总是两点就离场,回到自己租的小公寓里,整理好第二天客人要定制的服装样衣。“回家也要喝杯红酒缓一下,夜总会的酒和外面的不一样。”一杯酒,就能把她从霓虹场带回工作间。早上八点,薇薇换上精致的职业套装,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您好,我是您的服装设计顾问薇薇,您稍等我停好车,一会见。”

  仿佛有两个灵魂,薇薇在这座城市的白天和黑夜里精准地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性服务行业万花筒

  白雯与受访的八名陪酒小姐等,以她们入行以来的经历,为我们补齐了大部分“冰山”。以下是据其描述而制成2000年至今性服务及有偿陪侍行业的不完全分类统计图。除涉及的“丝足”外,大多也适用于男性服务者(牛郎)。

  据白雯介绍,男性服务者更容易赚钱。“出来玩的,女的肯定比男的舍得花钱。都是老公有了外遇的人,或者是别人的情人,还有些单身的富婆。”

  白雯说:“即使这些,可能也只是一部分。地域和地域之间不一样,比如很多南方还标有‘莞式服务’。渠道也变得更多,现在不是都‘互联网+’了吗?”

  “性联网+”与“约炮O2O”

  白雯经历了完整的信息变革时代。从短信到QQ,从QQ到微信,再到近年来飞速流行的陌陌、探探等社交软件,陌生人与陌生人说话变得越来越容易。

  “很多人就可以自己做了。查看一下附近的人,聊得好约地点,一步到位。所以现在也没有以前那种‘红灯区’一说了,自己在家里就能做。”

  很多小姐白天有工作,晚上到夜总会来兼职。而不是很缺钱的人,更愿意用社交软件来“约一个”。露骨的头像,暗示性的签名,很快会帮助她们找到目标。

  “就跟聊网友一样,我们是明码标价收费的。而有的只为了排解寂寞的小白领,也是约好去宾馆;在酒吧里,颜值高的互相看对眼就约一次,互相不透露姓名和联系方式,第二天各走各的。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区别。”腰上挂着14号的陪酒小姐,穿着高跟鞋,裹臀裙,说话的时候,身体略微前倾。

  14号是陌陌的老用户。从与陌陌相关的手游,到陌陌的群组她都精通。她的陌陌头像是一张露半胸的自拍,照片里她穿着黑色丝袜,嘟着嘴。“一般穿黑丝是个标志,露得多也算吧,大家都心照不宣,一看就知道。”

  14号有一次约到了一个在读大学生,在宾馆结束之后,她向对方索要800块钱。“你不会以为免费的吧?”薇薇问他。那个学生后来只给了500,还让14号承诺互相拉黑,不能发朋友圈。14号说,学生都不会赖账,他们怕学校、同学、家长知道,但从他们身上也挣不到大钱。

  许多皮条客与“鸡头”在社交软件上建立群组,进行招嫖。

  据《新晚报》报道,社交软件上的卖淫组织有明确的分工,老板全面管理、提供车辆;账房是二号人物,负责收账、日常管理(包括“聊活的”、面试卖淫女);第三级的是“管车人”,通常有多个人,每人负责管理一辆或几辆车及司机,有的也兼职司机;第四级为“聊活的”(负责护送卖淫女,用社交软件招嫖)、司机和卖淫女。

  困境

  白雯所在的夜总会有严格的安保系统,厕所也有专门的人看护。

  “那些野路子的人没有我们这么安全,遇到吃‘霸王餐’或者有暴力倾向的客人,往往求助于黑社会。因为一旦发生了性关系,警察一来,你的饭碗也没了。”

  曾做过“楼凤”生意的菲菲,很满意夜总会提供的安全保障。

  向酒店、地铁口附近发放小卡片的属于皮条客,他们揽生意,然后通知司机,送小姐上门,俗称“送外卖”。司机也兼职负责小姐的安全和护送工作。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和颐酒店事件”,里面涉及的小卡片,就属于这类。

  鲜少有人在遇到暴力等危险时选择报警。性服务与有偿陪侍的灰色产业环境中,警察给她们的印象总是“突如其来的尿检”和“双手抱头靠墙蹲着”。

  “现在陪酒就只是喝喝酒,唱唱歌,玩个骰子。顶多摸你几下,挣钱快,也不犯法。所以很多人都不愿离开这个行业。”白雯说。

  据夜总会相关人员描述,来这里“捉奸”的很少有夫妻关系,都是不正当的婚外关系。“来了也没办法,只能和陪酒小姐一起坐着。又不是捉奸在床。”

  “有偿陪侍者的安全应当得到保护,涉及到卖淫的性服务者也应该进行除罪化,”知名性学家李银河说,“2011年,北京未侦破的谋杀案有160多起,其中 37%涉及性工作者。这些女孩因为自己身份的特殊性,大多数以假身份活动,一旦遭遇不测,很多时候连她们自己的家人都不知道,破案就更难了。”

  出路

  性服务行业的去罪化与区别对待,一直是热议的焦点。

  一般的卖淫嫖娼不构成犯罪,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六十六条【卖淫、嫖娼以及在公共场所拉客招嫖的行为及处罚】:

  卖淫、嫖娼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千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

  在公共场所拉客招嫖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

  涉及以下犯罪情节的嫖娼,则可能构成犯罪:1.嫖娼的是幼女(不满14周岁)且明知其年龄——涉嫌强奸罪(非性工作者);2.性工作者未满14周岁——涉嫌嫖宿幼女罪;明知自己患有梅毒、淋病等严重性病卖淫、嫖娼的——涉嫌故意传播性病罪。

  此外,涉及组织他人卖淫、强迫他人卖淫、引诱、容留、介绍他人卖淫的,旅馆业、饮食服务业、文化娱乐业、出租汽车业等单位的人员,利用本单位的条件,组织、强迫、引诱、容留、介绍他人卖淫的,都可按《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相关法条进行定罪。

  李银河在接受采访时提到:“如果实施性工作者非罪化,并且在了解他们之后为他们提供其他工作机会,也许会更好。”她解释,非罪化并非合法化,“合法化涉及税收等,也不可能实施。非罪化指的只是不对她们实施刑事处分,因为这种处罚实际并没有解决核心问题,而卖淫本来就是对女性的不平等。同时,如果这些弱势群体一直被‘扫’,也会催生公安系统内腐败等问题。”

  凌晨四点半,北京沉睡的柳絮初醒,白雯疲惫地披上了外套。“这个点儿还行,有的熟客拉着你聊天儿能聊到早上六点。我现在都熬不住了,犯困。”她身体前倾,外套终于遮盖住了胸前的大片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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