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深陷20年来最漫长经济衰退的俄罗斯人似乎只好接受一个现实:他们曾经视为普京总统掌权标志的增长和繁荣正在消失。尽管生活彻底分崩离析的人很少,但很多人担心他们曾经希望已经远离的一个时代正在卷土重来:1991年苏联解体后持续10年的衰退、经济冲击和贫困。”
20日,英国《金融时报》在评论文章中替许多俄罗斯人道出这句“心声”:“普京时代”走向没落? 以下是全文。
雅罗斯拉夫(Yaroslav)的公寓里,还有几样东西能够证明他曾经拥有过的生活:一只喂养得很好的橙色猫咪、厨房里他女儿用过的高脚椅,以及他一年前铺装的橡木复合地板。
其他一切都消失了。这名35岁的工程师去年夏天失去了他在陶里亚蒂(Togliatti)一家拉达(Lada)经销店的工作后,钱很快就用光了。
雅罗斯拉夫卖掉了游戏主机,然后是电视机。怀着一对双胞胎的妻子带着他们两岁的女儿在12月离开他之后,他甚至把床也脱手了。“剩下的是当铺不要的东西,”他一边说一边用一瓶廉价的白酒敲打着窗台。墙壁的翻新没有完成,他把剩下的破碎的墙纸撕下来,补充道:“感觉又回到了上世纪90年代。”
深陷20年来最漫长经济衰退的俄罗斯人似乎只好接受一个现实:他们曾经视为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总统掌权标志的增长和繁荣正在消失。尽管像雅罗斯拉夫这样生活彻底分崩离析的人很少,但很多人担心他们曾经希望已经远离的一个时代正在卷土重来:1991年苏联解体后持续10年的衰退、经济冲击和贫困。
“俄罗斯人已变得非常珍视2000年以来实现的社会福利,因此要放弃它是极其痛苦的。在经历了2年危机之后的今天,我们仍看不到增长的前景,这让人们想起了上世纪90年代,”俄罗斯总统国民经济和公共管理学院(RANEPA)社会分析和预测研究所(Institute of Social Analysis and Forecasting)所长塔季扬娜·马列娃(Tatyana Maleva)说。
“我们不得不承认,这场危机的社会后果会和上世纪90年代一样,因为我们看到了漫长、挥之不去和没完没了的停滞,”她说。
与人民达成“交易”
即使在2014年原油价格开始暴跌、同时西方针对俄罗斯在乌克兰战争中的角色而制裁俄罗斯之前,俄罗斯的经济增速就已经大幅放缓。即使明年俄罗斯的衰退结束,在多年的投资缩水和家庭收入下降后,俄罗斯的经济也不太可能显著增长。
根据克里姆林宫经常使用的民调机构俄罗斯社会舆论民调中心(VCIOM)的调查,大多数俄罗斯人相信,经济困境最艰难的阶段尚未到来。这个迹象表明,尽管普京的民意支持率居高不下,但俄罗斯人对他有能力带来更美好未来的信任已经不复存在。
普京初次当上总统是在1999年新年前夕,适逢油价开启一段大幅且持续的攀升。除了在2008-09年全球金融危机期间短暂中断以外,这个过程持续了14年。
用很多观察家的话来说,普京和俄罗斯民众达成了一笔“交易”:全国人民忍受苏联解体后获得的政治自由逐渐受到限制,以换取经济福祉和稳定。普京时代的增长让俄罗斯社会中的许多人群摆脱了贫困,帮助俄罗斯人变得更健康,寿命更长,还让俄罗斯人产生了对中产阶级享受的嗜好,比如境外旅游。
到2014年,按购买力平价(PPP)计算,俄罗斯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相比2000年增加了一倍以上。儿童死亡率减半,国民预期寿命提高了12%,接受高等教育的年轻人的比例从一半激增至四分之三。
俄罗斯社会广泛将这些社会收益视为普京的主要成就。迄今这些福利中只有一小部分消失了。“收入水平和贫困水平等指标(表明)我们倒退了6年,回到了2009年上一场经济危机的顶峰时期,”马列娃表示,“去年薪资水平下跌了10%,而上世纪90年代薪资下降到了那之前的三分之一,”
然而,许多人感觉他们倒退的步子比这大得多:当前这场旷日持久的危机加强了这种认知。尽管2015年是俄罗斯首次出现全年经济收缩,但人们的收入在之前一年就开始下滑,并且至今仍在下滑。今年2月,俄罗斯家庭实际收入比去年同期下降7%,是自2014年12月以来最大的同比跌幅。
“收入增加曾经让人们可以选择自费获得更好的医疗服务、更好的教育,还有一些国外旅行,”世界银行(World Bank)首席俄罗斯经济学家比吉特·汉斯尔(Birgit Hansl)表示,“这种可以投入额外享受的‘津贴’是改革的真正效益,但是此轮收入长期下滑再次加大了人们对遗留基础设施的依赖,而他们意识到,这些遗留下来的基础设施仍然非常糟糕。”
2000年,有四分之三的个人医疗费用是俄罗斯人自掏腰包买单的,而到2014年,这个比例上升到了90%以上。
“人们曾经像躲避瘟疫般躲避公立医院,”汉斯尔表示,“如今,为了省钱,他们不得不回到那里,他们可能感觉自己回到了上世纪90年代。”
很多人试图不这么做。根据俄罗斯报纸RBC收集的数据,44%的俄罗斯城市中产阶级家庭的医疗开销与过去大致相同,这一比例超过其他任何支出。在食品、服装和烈酒方面的支出削减幅度远远超过药品。
为了既躲避公立医院又守住自己的预算,莫斯科人变得精明起来。“患者开始回避昂贵的手术,例如关节置换,”莫斯科中型私立诊所Clinic No 1老板、穆斯利姆·穆斯利莫夫(Muslim Muslimov)医生表示,“他们还更多地向其他医生征求第二意见。过去,在10名来这里咨询的患者中,有5名会在咨询后接受某种治疗,如今只有2、3人这么做。”
这种新出现的节俭正促使私立诊所之间展开激烈的竞争。过去6个月,一些针对私立诊所的交易网站应运而生。在Medbooking或DocDoc等网站(它们与某些诊所谈判价格折扣)上,患者可以找到所在城市当天某一治疗方案的最低价格。
专家们警告称,这些方法还不够。马列娃所在的研究所最近发现,俄罗斯家庭仍难以适应这场经济危机,家庭财务捉襟见肘。
马列娃表示:“过去15年俄罗斯实现的社会经济发展没有带来有意义的安全储备。”
“穷忙族”
在俄罗斯上一次经济低迷(2009年发生的严重但短暂的衰退)期间,俄罗斯政府通过发放社会救济减缓了危机造成的影响。如今,随着油价暴跌造成预算收入锐减、以及超过一半的地区运行财政赤字,政府没有足够的资金发放社会救济。
根据俄罗斯联邦统计局(Federal Statistics Agency)的数据,2015年有14%的人口生活在官方贫困线以下,高于2014年的11%,为自2006年以来最高。然而,俄罗斯科学院(Russian Academy of Sciences)的社会学家认为,实际情况更糟。他们估计,自2013年以来穷人数量翻了一番,达到总人口的四分之一。
另外,尽管经历了多年的经济增长,但俄罗斯未能在养老金体系方面为快速老龄化的人口做好准备。今年,俄罗斯政府将养老金上调4%,以弥补消费物价上涨,但上月的通胀率是这个数字的两倍多,因此实际养老金收入正在下降。
养老金领取者的收入过低,而且这部分人占到总人口的三分之一。根据预测,到2030年,养老金领取者的人数将与工作年龄人口相当,后者每年缩减100万人。独立经济学家认为,由于养老金经常是家庭收入的基石,因此多达一半的人口面临陷入贫困的威胁。
还有一些人警告称,如果俄罗斯经济继续停滞5年或更久,普京时代曾经取得的社会收益将丧失更多;社会压力、普遍酗酒以及预期寿命下滑意味着,俄罗斯社会可能变得更接近上世纪90年代的样子。
对于很多人而言,即便有工作也可能面临贫困威胁。由于俄罗斯工作人口在缩减,甚至在危机期间,雇主也会留住尽可能多的员工,但它们会降低薪资、让员工停薪留职、延迟发放工资或拖欠社会保险费。
伊凡诺弗(Ivanovo)是莫斯科以东的一个乡村地区,当地退休卡车司机亚历山大·亚力琴科(Alexander Alexeenko)表示:“我们的人民受到挤压,整个地区都在受苦。”随着其一度庞大的纺织厂陷入衰落,该地区的经济不断恶化。在当地劳动年龄人口当中,据估计有70%现在在莫斯科就业,大多在低端服务业岗位。
63岁的亚力琴科因炮轰政府经济政策不称职而在当地有点小名气。他还在最近的一场卡车司机集会上呼吁普京辞职——这场集会的目的是抗议由普京的一位朋友执掌的电子道路收费系统。
VCIOM的民调显示,公众对普京政府的经济和社会政策的满意度处于2011年以来的最低水平。今年1月,32%的受访者表示,如果在家乡发生围绕经济或社会问题的抗议活动,他们可能会参与,这是该调查在普京时代的最高比例。自那以来数据有所企稳,但仍高于自2011年秋季以来的任何时期——当时莫斯科发生了反对普京的大规模示威活动。
在雅罗斯拉夫的家乡陶里亚蒂,愤怒清晰可见。陶里亚蒂人口71.2万,位于莫斯科东南方向600英里处,因当地庞大的拉达汽车厂的衰落而遭受重创——当年陶里亚蒂就是围绕拉达汽车厂建设起来的。40岁的出租车司机谢尔盖(Sergei)将数年前其杂货店破产归咎于普京。他生气地说道:“我不相信普京,我不相信政府的任何人。实际上,我会卖掉这个国家,谁想出价10戈比都可以拿走。”
然而,观察家们怀疑爆发大规模骚乱的可能性。诊所老板穆斯利莫夫表示,他觉得莫斯科人非常谨慎,对政治感兴趣的人较少。
即便那些通常更有可能举行抗议活动的社会阶层和年龄段人群也在保持克制。
让亚力琴科感到愤怒的是,无论是卡车司机、伊凡诺弗的无产阶级,还是莫斯科的中产阶层都不准备将自己的不满转变为政治行动。他说:“当普京上台的时候,他们全都寄予厚望,他们相信他很久。现在没人再相信他了。然而,为了所谓的稳定,大家准备忍受一切。”
逐渐加大的收入差距
亚力琴科自称是一位共产主义者,30多年来一直组织抗议活动。他说,俄罗斯人应该效仿法国农民,后者将牛奶倒在街道上以抗议农产品价格下跌。他说:“但是这里的人不愿这么做,他们卑躬屈膝。我不会说他们害怕,我认为他们只是不相信自己可以改变任何事。”
一个因素是,中产阶层(历史上在其他社会是改革的推动者)在普京主政的16年间几乎没有壮大。RANEPA的数据显示,自2000年以来,中产阶层在俄罗斯社会所占的比例一直稳定在20%左右。
此外,尽管俄罗斯在普京时代的财富整体而言出现增长,但收入差距扩大。2012年,该国的基尼系数(广泛认可的衡量不平等程度的指标)从2000年的37升至41.6,表明收入分配更加不平等,社会学家相信这将降低政治赋权的效果。
对充满活力的经济未来至关重要的其他力量,比如科学家和多语人才,已经在政治压力日益加大和卢布贬值的背景下离开俄罗斯。俄罗斯唯一的独立民调机构——俄罗斯勒瓦达中心(Levada Center)的数据显示,财务上最安全且教育程度最高的俄罗斯人可能移民海外。
马列娃表示:“一些人担心社会动乱。我更担心的是社会冷漠、幼稚和漠不关心。在这样的社会里,我们更难摆脱危机,也不可能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