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2015年5月16日,脱离苦海的Myint Naing把侄子和侄女拥在怀里。
“买卖”不仅仅带来了对动物的杀戮和伤害,人似乎也未能幸免。从印尼一个偏远的渔村到世界各地光鲜亮丽的餐桌发生的故事,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和辛酸。
第100届普利策奖让全世界再次被这个“血汗海鲜工厂”的故事所震撼。故事的发生地在印度尼西亚一个名为班吉纳(Benjina)的渔村里。这是一座位于太平洋的孤岛,距离澳大利亚最北端有640公里,没有网络,手机信号也极其微弱,几乎与世隔绝。
以这座孤岛为调查起点,美联社四名女记者麦克道尔(Robin MacDowell)、图森(Esther Htusan)、梅森(Margie Mason)和门多萨(Martha Mendoza)经过18个月的跟踪调查,用10余篇图文并茂的报道,系统地揭露了东南亚“血汗海鲜工厂”大量使用奴工的行为,最终解救了2000多名被囚禁奴役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东南亚渔民,8名施虐人员也已被定罪并判刑。这四位女记者因此获得了最有分量的普利策“公共服务奖”。
左起:门多萨、麦克道尔、图森、梅森
界面新闻近日对四名作者之一的梅森进行了邮件采访,梅森告诉界面新闻,她们帮助解救的部分人后来又回到了其他存在滥用劳动力的渔船上,接下来美联社还会持续报道这个话题。以下是采访实录。
界面:你们最初是如何发现这条新闻线索的?
梅森:当时麦克道尔和我一直在关注受迫害的缅甸穆斯林群体罗兴亚人,期间我们第一次听说印度尼西亚被困的外籍渔民数量在不断增长,于是我们决定开始对此进行深度调查。
界面:报道过程中最困难的地方是什么?
梅森:这组系列报道操作起来的确非常困难。最难的地方就在于如何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因为我们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很多捏造的文件,以及空壳公司。所以很难把在印度尼西亚、泰国捕到的鱼追溯到美国等国际市场,找寻之间的联系非常困难。有时候我们会感到非常沮丧,但我们一直没有放弃。
界面:奴工已经在岛上被隔绝了很多年,你们是如何取得他们信任的?
梅森:我们是他们遇到的第一批真正的外来者,而且我想他们在看到我们后就开始相信我们可能会救出他们。我们表明了身份和来意,告诉他们将向外界进行报道。不仅如此,我们四个人中,图森来自缅甸,可以直接使用当地的语言和他们进行沟通。有了这些前提,他们自然也就可以信任我们。
界面:在调查过程中,你们四个人是如何分工的?又是如何进行协作的?
梅森:实际上,我们四人中有三个一直关注东南亚局势。当时麦克道尔和图森在缅甸,而我是在印度尼西亚(麦克道尔在去年12月专题的最后一篇发布后搬到了美国)。我们的报道过程非常艰辛,每个人都做了大量的工作,没有人做的比别人更多,这是一次团队合作的经典案例。我们的编辑Mary Rajkumar以及另一名记者门多萨都在美国。事实上,我们处于四个不同的时区。我们从早到晚都在通过电话沟通,这种模式持续了一年。现在想想太疯狂了,但确实奏效。
界面:你们是如何锁定班吉纳岛的?上岛前做了哪些准备工作?有没有守卫阻拦你们?
梅森:我们当时和NGO组织合作。他们告诉我们,听说过一个住着很多人(奴工)的小岛。但那个地方没人去过,因此不清楚岛上的条件有多糟糕。我们的团队上了那个小岛,在那里待了几天都没出什么问题,最终那个公司要求我们离开。有一次,那家捕鱼公司的保镖开着快艇追赶麦克道尔和图森,并试图撞翻她们的小船。虽然最后一刻他们突然转向,停止了这个疯狂的举动,但回想起来非常可怕。
界面:你们如何保护自己以及调查线索的?
梅森:麦克道尔和图森复制了很多份视频和图片材料。她们都害怕如果自己会被抓,材料都被收缴后这些渔民的相关信息就都丢失了。但很幸运,这样的情况没有发生。
界面:为什么不在调查完成之后立即发表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
梅森:当时我们决定,一定要确保报道中的那些人获得安全后才发表报道。调查完成后,我们向国际移民组织寻求帮助,随后他们同印尼海洋警察局取得联系,后者去班吉纳岛,解救了这些渔民。
界面:你们的贡献已经得到了外界的很多赞誉,你们对结果满意吗?后来还和这些被解救的渔民有联系吗?
梅森:把那些人从可怕中解救出来是最激动人心的。作为记者,没有什么能比见证自己的作品对报道对象的生命有如此深远影响更令人欣慰的了。但我们并不满意。捕鱼行业的剥削劳工现象还继续存在。事实上,我们帮助解救的部分人后来又回到了其他存在滥用劳动力的渔船上。我们接下来会持续报道这个话题。
我们还和他们中的许多人保持着联系。他们很高兴回到家,但也有不少人感到非常苦恼。从班吉纳岛逃出来的人并未获得任何补偿,两手空空地回到了家乡。他们在缅甸艰难地寻找工作,也有些人因为长期在外拼搏但没带钱回家而感到羞愧。
美联社“血汗海鲜工厂”系列报道概览
2015年3月24日,第一篇报道发表。而在此之前,美联社首先联系了国际移民组织和泰国、印尼政府要求他们前往解救。
报道称,岛上有上百名被奴役的渔工,生存状况非常恶劣。各个角落里有很多铁笼子,里面关着大量试图逃走或者有逃跑念头的缅甸奴隶。而那些没有被关在笼子里的渔工,经常连续工作20到22个小时,一周七天几乎没有休息。很多人被打成残疾,甚至有些人被打死,或是因为难以忍受虐待而跳海自杀。
2014年10月22日,印度尼西亚班吉纳村,缅甸渔工被关在笼子里面。
为了查清这些“血汗海鲜”最终流向了何方,她们还使用卫星技术追踪一艘载有海鲜和被奴役劳工驶往泰国的船,获取了货物的卸载和运输冷藏状况,并追查出这条使用奴工的海鲜供应链最终指向了美国沃尔玛等大型连锁超市和餐厅。
据2015年4月4日的报道,泰国警方首先派人到班吉纳岛进行了调查,但却报告说岛上渔民情况良好。离开后第二天,印度尼西亚政府官员来到班吉纳岛调查,确认了美联社记者提供信息的真实性,大约320名奴工随即得到解救。
2015年4月3日,被解救的缅甸渔工等待离开班吉纳村的渔业公司。
2015 年4月22日,记者门多萨发表报道质疑了美国法律的漏洞和美国政府的失职。根据美国《关税法》规定,由被胁迫或者奴役的劳工生产的任何产品都不允许进口,海关如果怀疑进口货品的生产涉及奴役劳工,有权扣押货品。然而这个条款在85年的时间里只使用了39次,其中11次被扣押的货物在经过调查后又被放行进入美国市场。
泰国在2014年被美国政府列为全球最严重的人口贩运国之一。但是,泰国并没有受到任何制裁,反而得到了美国提供的1.85亿美元的援助。美联社分析称,泰国是美国的传统友好国家,又是美国在亚洲布局、用以牵制中国的重要力量;再加上美国在打击国际恐怖主义势力的行动中需要得到它的帮助。因为这些原因,美国政府就对泰国的人权状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美联社上述报道发表后,引发国内外的剧烈反响。美国国务院开始向缅甸政府施压,要求他们出面接回滞留泰国的缅甸渔工。有不少美国议员在国会召开听证会,探讨如何对泰国政府施压。
2015年7月1日,梅森报道了一位在班吉纳被奴役22年后被解救的缅甸渔工Myint Naing的故事。他在1993年18岁那年从缅甸被哄骗到印尼,回到家乡的时候已经成为一名40岁的中年人。其中有一个视频记录了他在22年后与家人重聚时喜极而泣的情景。
2015 年7月27日,美联社记者继续追踪,她们发现,尽管上百名奴工得到解救,但是34只仍然载有奴工的渔船在救援到来之前就已经消失,去了新的捕猎基地。东南亚的一些渔业公司通过改变公司名称,重新装饰渔船,悬挂巴布亚新几内亚等其他国家的国旗继续生产“血汗海鲜”。其中,银色海洋(Silver Sea)的集装船在泰国和巴布亚新几内亚之间进行频繁运送。
2015年7月30日,美联社报道称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有关机构在一艘泰国集装船上解救了8名渔工,同时还展开了对其他几十只船只的搜索。2015年9月17日,美联社又报道称在过去6个月里,共计2000多名渔工得到解救。
2015 年12月14日,美联社发表最后两篇关于“血汗海鲜”的报道,曝光了泰国有上百家剥虾工厂使用奴工的现象。其中一家名为Gig的剥虾工厂,禁锢了近100 名缅甸劳工,其中不少是要站在椅子上才够高的童工。这些劳工没有姓名,只有编号,不论伤病每天被迫工作。由于长期把手泡在冰水内,剥掉虾的头尾和外壳,不少人双手因为被刺到或过敏而受伤。
根据美联社2016年4月21日的最新报道,目前Pusaka Benjina Resources渔业公司的Hermanwir Martino等8人被定罪并判刑,另外还有价值数百万美元的货物被收缴。
另外,欧盟和泰国就非法捕鱼对话也在当天结束,布鲁塞尔方面维持对后者的“黄牌警告”,其海产品面临获欧盟进口禁令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