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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生家活了大半辈子,结果活着活着就成了村社里唯一的人。十年前,20多户村民搬离了甘肃省靖远县永新乡松柏村雪山社。要照顾家人的刘生家选择留下。
十年间,家人相继离世。
刘生家也感到孤独,但他还是没有跟这片养育他的土地告别。
现在的刘生家成了雪山社唯一的村民,伴随他的还有远处哈思山上香火不断的雪山寺。
一座山,一个社,一个人。50岁的刘生家是守护者。
仰望着哈思山,刘生家闷闷地说:我都这岁数了,又是一个光棍,离不离开又有多大意思?
大部分时间,雪山社只有刘生家一个人的身影。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王鑫摄
村庄静
如果不是雪山寺在附近,刘生家的名字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人提起。
4月26日下午,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来到甘肃省靖远县永新乡,这里距离兰州市约有200公里路程。
从兰州到靖远,坐火车需要3个小时16分钟。从靖远县城到永新乡,也要3个多小时。
永新乡下辖11个村,松柏村位于最南部。全村9个社,共438户1691人,近半数是贫困户。
从乡政府再到刘生家住的地方——松柏村雪山社还有约10公里的山路要走。
永新乡地处黄土高原,气候干旱,地广人稀。越靠近雪山社,村落越来越少,规模也越来越小。偶尔会有外地牌照车停在雪山社,车上的人再爬山上雪山寺。
雪山社算是永新乡甚至是靖远县最特殊的一个村社。
这里只有刘生家一个人还住在这里,其他20多户村民只有户口和记忆还留在雪山社。
刘生家的房子也是全社唯一一间建筑结构完好的。社里其他的房子都已破旧不堪,杂草丛生,无法居住;原来用土墙围成的羊圈在风吹雨淋下早已没了原貌。
村子很安静。
刘生家的妹妹刘生梅听到外面有声响,出门查看。缠着头巾的刘生梅说,哥拉树苗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约一刻钟,刘生家开着一辆银灰色的小卡车回来了,车斗里还站着两个村民。
刘生家个头高,身材有些偏瘦,皮肤被强烈的阳光晒得黝黑,皱纹也在岁月的见证下爬上了脸庞。
刘生家挑着树苗上山。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王鑫摄
当了“官”
刘生家有职务——甘肃省靖远县林业局哈思山管护站的副站长,他的护林员证一直夹在车内的遮阳板上。
护林站离他的家很近。在一排铁丝网前,老刘和村民把车上的松树苗卸下车,然后再背到山上。
2009年,为响应国家退耕还林、封山育林的号召,这里成了封山育林区,刘生家也成了政策的受益者。
哈思山自然保护区管理站站长陶小龙说,当初建管理站时,村里推荐了住在大山深处的刘生家,说他“有责任心”,且条件困难,可以优先考虑。
于是,刘生家成了临时护林员,每个月有两百块钱的补助。三年后,老刘的补助涨了一百,又过了一年,涨到五百。
2014年,站里的正式工退休,刘生家接替成了副站长,管着5个人。他的工资也变成每月1100元。去年,站里又给老刘涨了200块钱工资。
除了日常的巡护,老刘最近又有了一项任务:在海拔近3000米的地方植树造林。
野草覆盖的哈思山,已经被挖出上千个坑。老刘和村民们要在大坑里再挖个小坑,把树苗种上,然后把土踩实。
刘生家和村民一起植树。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王鑫摄
刘生家栽着树苗指着周边的坑说,靠护林站的几个人干,不知道要干到什么时候。林业局找了村民,从挖坑、种树苗到回填,种一棵一块钱。
植树造林是个技术活,下雨下雪天不能干,时间太早也没法干。要等到太阳把土晒得稍微软一点才好挖,一直干到下午六七点。
刘生家有烟瘾,年轻时就开始抽烟。
在林区,刘生家和村民们不敢抽烟,禁火是底线。
刘生家抓起一把草说:“这草又厚又干,风也大,火‘腾’的一下就起来了。”
这间房子就是刘生家从小生活的地方。四年前的一场大雨,直接将后墙淋垮。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王鑫摄
家在哪?
刘生家回到家时,妹妹刘生梅已把羊赶回了圈里。
这个由两间平房和一个院子组成的家并不是刘生家从小居住的地方。
出门再往上走二十多米,刘生家指着一间只剩下三面墙的一间老房子说:“这里,我原来的家。”
这间房子是由石头和泥土堆砌而成的,由几根碗口粗的木头作为支撑,厨房、餐厅、客厅、卧室“四合一”。
刘生家在这里出生、成长,再到后来,父亲、母亲和弟弟相继去世,姐妹远嫁,这间房子就剩他一个人住。
2012年的一场大雨,直接摧垮了后墙。无法再住人,刘生家选择了舍弃。
从盖好房屋到两代六口人居住,再到废弃,也就半个世纪的光景。
刘生家花了两万块钱,买下了现在这间房子。那两万块钱,是他的全部积蓄。
尽管已是4月底,高海拔的雪山社的晚上还是有点冷。
刘生家在院子里捡了些炭块,放进炉子里,又关上房门,房间里很快暖和了起来。
吃完饭前,刘生家拿出手机上网。这里的信号很差,打开网页都难。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王鑫摄
这是刘生家一天中最悠闲的时间,妹妹做晚饭、洗碗,他可以坐在一边玩手机。不过,山里的信号很差,电话往往打不出去。
他点击手机上自带的上网软件,盯着手机屏幕,等网页刷新,“我上网就看看新闻,电视只看《新闻联播》。”
有时候,刘生家也会到护林站睡觉。那里的网络要比家里好点。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刘生家不听歌,手机铃声《小苹果》也是别人帮他弄的,“他们说这首歌特别火。”
网络新闻还没刷新出来几条,晚饭就做好了。刘生梅端上来一碟凉拌韭菜,又盛了四碗鸡蛋面块。刘生梅说,她姐夫也在这吃。
刘生梅早已嫁到邻县的一个乡里,婆家条件也不太好。好在孩子已经大了,刘生梅能经常来雪山社放羊,给哥哥做饭、洗衣服。
刘生梅说:“没上过学,不认识字,出去打工人家也不要。”
刘生家和他生活的雪山社。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王鑫摄
夜的黑
吃完饭,外面已漆黑一片。雪山社没有路灯。
大山里特别安静,只能听到掠过的风声和脚步声。
十年前,刘生家本有机会和同社的20多户人家一样搬到其他地方。
瘫痪的母亲和弟弟需要照顾,再加上他拿不出搬家建房的钱。只有留了下来。
刘生家说,那阵的日子可比现在苦多了,只靠种点庄稼、养几只羊、吃低保维持着生活。
没多久,母亲和弟弟相继去世。刘生家成了雪山社唯一的人。
刘生家悲痛了很久,不仅是因为亲人的离世,也因为孤独。
刘生家说他脑袋里常出现人声鼎沸雪山村的记忆——儿时与小伙伴们一起玩耍、过年时家家户户准备年夜饭。
从愣愣的回忆到眼前的现实,刘生家叹息了一声:物是人非、物是人非,现在就连“物”也快没了。
他觉得自己很孤独,一直渴望找个能说话解闷的人。
受到气候、土壤和地形的影响,在这里种地非常辛苦,要干的事情很多。刘生家说他可以把大把时间花费在种地上。
习惯孤独远远超过了孤独本身。
刘生家说他记不清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也想过离开这个地方。但离开了之后,又能去哪呢?离开了这里,就意味着没住的地方、没有耕地;如果出去打工,没有手艺,年龄又大,很可能找不到活。
半个月前刚满50岁的刘生家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靖远县,还是送妹妹出嫁。除了那次,他的人生轨迹基本都在县城范围内。
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太陌生,“找不到人说话没啥,活不下去咋办?”
要是没有这个护林站,你还会在这里生活到现在吗?老刘想了一阵,回了句:“不知道。”
永新乡乡长曹榕介绍,村里决定将刘生家纳入今年的移民(专题)搬迁计划中。
有时,刘生家会在护林站里过夜,没有人管他。重庆晨报-上游新闻记者王鑫摄
倔强人
护林站摆着两张床,一张是刘生家的,另一张是金世尧的。
他们是同乡,也是同事。
金世尧的家距离护林站大约10公里,他每天骑摩托车上下班。如果有重要事情或者天气恶劣没法回家,金世尧就跟刘生家一起住在护林站。
在金世尧眼中,刘生家就是个“犟脾气”,哪怕护林站所有人都反对,只要是他认为对,他就要做。
金世尧把这归结于环境:“一个人住久了,性格难免有些孤僻。”
刘生家性子直,有啥说啥,不会藏着掖着,这点让金世尧觉得还不错。他觉得刘生家没搬走,“可能是舍不得(护林员)这份工作,后来慢慢适应了”。
金世尧也没有找到老婆。
两人把原因归结为年轻时太穷,给不起彩礼钱,不仅没有姑娘看上,连介绍的人都没有。越往后年龄越大,就更找不到老婆。
护林站的另一名护林员觉得,刘生家现在并不孤单,每天至少有一个护林员要到站里陪他说说话。
也有例外的时候。
上个月下了一场大雪,把路封死了。
刘生家被困在山里半个月。买的菜吃完了,他就煮点米饭吃;水喝完了,就用盆子接点雪,放在炉子上烧开了喝。
那两周,刘生家基本上都在家里睡觉,没日没夜地睡。
冰雪消融,刘生家和村民们栽下的松树苗已是一片绿油油,不过要成气候还得等20年。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就像天边最美的云朵,春天又来到了花开满山坡,种下希望就会收获云朵,春天又来到了花开满山坡,种下希望就会收获”。
刘生家的手机铃声响在空荡荡的大山里,“好,好,我马上到。”
清晨的阳光下,刘生家用浓浓的土话对着手机那头喊着。
他将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劳作,没有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