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与癌抗争1026个日夜后,深圳辅警吴树梁离开了人世。他倒在为妻子获得深圳户口的路上,没能看到那一天。
疯狂续命的吴树梁被媒体称作“为妻儿的户口”而活。去年搜狐《新闻当事人》专访吴树梁,他2012年被诊断出肺癌、“最多能活6个月”的他,一次次忍受病痛折磨,创造了生命奇迹。
交代后事时,他希望儿子能留在深圳,而他自己,死也要埋在深圳。但因买不起墓地,他的骨灰只能寄存殡仪馆,至今未能安葬。
他生前的执念,在其死后得以实现。近日吴树梁的妻子破格拿到深圳户口,她再三表达对政府部门的感激。
“以前是为他活着,现在是为孩子而活。”她要让丈夫长眠于深圳,让儿子在深圳生根发芽。
去年10月,吴树梁向世人告别,“期盼有来生”,3天后,他离开人世。
向死而生,为妻儿落户
弥留之际,吴树梁瞪着双眼,直到妻子轻轻抚合他的眼。
心怀执念,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河南人吴树梁和妻子丁维清曾是千万“深漂”蜗居者中普通而幸福的一对——2005年儿子降临,2012年吴树梁从300多个申请者中脱颖而出成为“深圳优秀保安”,拿到入户深圳的资格。
但这年12月,他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医生说只能活三到六个月。
吴树梁生前曾对搜狐《新闻当事人》栏目说,像他这种癌细胞转移到骨头的,很多人都想早点死。
为了应对扒心扒肝般的阵痛,他使用了远超医学上界定致死量的吗啡。后来他拿吹风机烤腹部,试图缓解疼痛,但妻子觉得这不解决问题、更像心理安慰。
挺过六个月“最长生命期限”、花掉20万元后,吴树梁于2013年6月拿到深圳户口。
但他已买不起自费的靶向药。长期大剂量服用止痛药,痛都“免疫”了。他经常半夜被痛醒,憋住眼泪,咬紧牙关不喊出来。
是儿子“救”了他一命。这个8岁的男孩在一次征文大赛中写,“我愿意用全世界的好东西,换我爸爸活着,那样我就是最开心快乐的孩子。”这让吴树梁嚎啕大哭。
评委把文章发到微博上,次日全城媒体闻讯而来。“托儿子的福”,他也获得一些捐助,吃上了750元一颗的靶向药凯特罗。
吴树梁曾问儿子,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是什么。儿子说,宁愿不要游戏机、滑板,也要爸爸活着。
在外界看来,吴树梁是为妻儿的户口而活——儿子有深圳户口,才能读本地便宜的公办学校;妻子有户口,才能申请廉租房、公租房,医保报销比例增大;而全家人都有深圳户口,才能申请低保。
但丁维清知道,吴树梁并非只为户口而活,活着,最重要的还是爱和不舍。“如果你看到他多痛苦,还忍心让他为了户口生不如死吗?”
2013年10月,吴树梁儿子入户深圳,吴树梁又计划再多熬两年。按照“夫妻两年随迁入户”的政策,撑到2015年6月,妻子就能入户。
但2014年4月,深圳调整政策,两年变三年。这意味着,自2015年6月起,他还得死撑365天,31536000秒——每一秒都是煎熬。
吴树梁生前是深圳协警,患癌后瘦了大半。
临终呼吁:国家批准安乐死
这个在生死边缘反复挣扎的男人,试图留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2015年6月,吴树梁已预感到熬不过下半年。当时他已下肢瘫痪,无法自行大小便。他提前把2015年全年的房租一次性交了,并嘱托妻子,找到稳定的住处之前,一定尽量避免搬家,“我怕我想你们的时候,找不到回家的路。”
小清想替他痛、换她得癌症,她曾对吴大哥说,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吴树梁暴怒,“你太让我失望了!”儿子还太小,妻子也还年轻,吴树梁多么渴望,哪怕多活一天。
高位瘫痪后不久,他放弃治疗,但严重褥疮导致他每天的护理费高达8000元。护理费无法报销,吴树梁心疼——少护理一天,小清可以少干三四个月的活;多护理三四天,小清一年白干了。
他再三乞求,一旦自己昏迷不醒,就没有任何抢救价值,千万不要再过度治疗。
8月19日,经历一次长期昏迷的他才醒过来。5天以后,他决定捐献自己的眼角膜。他希望骨灰能埋在深圳光明树下。
抗癌是一场马拉松,他眼看鼓励过自己的病友姚贝娜死去,也看着医院一拨拨的人被推出去。他曾经在微博上感慨,希望国家能够批准“安乐死”。
丁维清知道,即便到最后一刻丈夫也不想接受安乐死。“他很挣扎,很矛盾。活着生不如死,但他又希望忍受不了的人,不那么痛苦。”
最后的日子,吴树梁像小孩一样依恋小清。护士能做的一定要让她做,别人上前他摆手不让,自尊心像疼痛一样清醒着,两个男人帮他拉屎拉尿,他也不让——他只要小清。
去世前两周,2015年9月23日,吴树梁的姐姐来陪他,让小清回家陪孩子。吴树梁嘴上说好,但小清走了没多久,他就发信息说想她。
那是小清唯一不在他身边的一晚,天亮后,吴树梁发短信给她,“恐怕我日子不多了,你要照顾好孩子,留在深圳,要坚强,你要知道我多么舍不得你和孩子,我爱你。”
最初相识,写情书,求婚,他都没敢说。这是吴树梁第一次对妻子说这三个字,也是最后一次。
有尊严的死,最终成了奢望。“生命到了终点无须徘徊,全身插管的苟延残喘,把亲人拖累的精疲力歇,这种没有意义的活着是一种痛苦,请让我有尊严的离去。”
2015年10月4日,吴树梁提前向世人告别,“虽然偏偏活着,但在体验人间所有酷刑,再见了,期盼有来生。” 此时他已无力举起手臂向战友和关心他的人敬礼,他痛苦到瞪大双眼,但还有一丝求生的欲望。
10月7日17点48分,在与癌抗争1026天后,吴树梁停止呼吸。丁维清抚闭上他倔强的眼睛,“不痛了,解脱了。”
2015年6月,吴树梁还在与癌抗争,期望再活一年,等妻子拿到深圳户口。
埋在深圳,活在深圳
“亲爱的老婆,孩子,我是如此的不舍得离开你们……我终究还是要走的,非常非常对不起你们。”
吴树梁生前就为妻子计划好了一切。他嘱咐,“如果我死在家,首先一定要通知我单位的同事和战友们,请他们帮忙处理后事。”
曾有人问吴树梁,希不希望妻子在他死后改嫁,他给出肯定的回答,“希望她以后找一个”。一次他看到小清头上有很多白头发,痛心地说,她才38岁啊,没能陪她到老,却见证她的白头。
吴树梁工作的派出所和公安分局,曾考虑为丁维清的户口提出特殊申请。但身为协警的吴树梁,并不想特事特办,“单位已经帮了很多,不想麻烦他们,一旦开了绿灯,必定有人说闲话,说他是协警,所以才能特事特办。”
他试图拼尽气力,生生熬到那一天。
丁维清记得,最后的日子里,吴树梁曾嘱咐她,“户口的事不要太强求,(这次)拿不到再去考大专,争取拿到。我走之后,不要去找政府,免得他们为难。”
2016年4月,已不抱希望的丁维清当面告诉搜狐《新闻当事人》,希望按照既定的国家政策去等,不想麻烦政府,“很感恩这个社会,我们已经得到太多帮助了。”
她不会忘记丈夫的嘱托。
吴树梁说,不要把他埋回老家。他还希望儿子在深圳上学,“再困难也不许回老家”。
按照遗嘱,吴树梁身上唯一能用的眼角膜,捐了。遗体火化后,丁维清无法支付数万元的墓地费用,只能将丈夫的骨灰盒寄存在殡仪馆。
如今丁维清仍在龙岗客运站当售票员。白班5点到13点,晚班12点到20点,一个月调休4天,收入两千多元。大年三十,她都在加班卖票,今年清明,也只能简单烧纸祭奠。
老房子没钱继续租了,她和儿子住进了单位宿舍。她患了严重的失眠症,经常翻看以前的照片和影像资料,看一次落泪一次。
她留着他写的一封封情书,有时候她也想写写,但提起笔又不知道怎么写。
吴树梁去世大半年来,有人劝丁维清,孤儿寡母一个人太苦了,得有个肩膀来分担。但她依然坚定一个人生活,“他为我付出那么多,也对我那么好,我不想辜负他。”
“以前是为了吴大哥活,现在是为了孩子而活。”丁维清说,只想安安静静,简简单单地,看儿子长大,过平静的生活。
但有太多难题横在面前:儿子步入青春期,与她同住,脾气越来越闭塞;明年升初中的转学手续又将如何解决;她更担心,自己的两千多元的收入,还能维持多久?
但她还是继续吴树梁生前选择的路——留在深圳,活在深圳。
“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这是吴树梁生前,陪她唱的最后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