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兵:南海仲裁案后中国应做好最坏打算(图)

凌兵:南海仲裁案后中国应做好最坏打算(图)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凌兵:南海仲裁案后中国应做好最坏打算(图)

  7月12日海牙仲裁庭上,右侧中国座位空空如也

  南海(专题)争端最坏的结果并不是战争,而是越南印尼、文莱等南海声索国,纷纷效仿菲律宾来起诉中国,这将让中国处于非常被动的地位。

  “战争打不起来。无论是中国还是美日,谁都不愿意因为南海争端来爆发战争,一战争没有人会有好处。”悉尼大学法学院教授凌兵在接受凤凰网专访时称,中国所要解决的最坏情况,是如果其他南海声索国也逐个起诉,会对中国造成非常大的压力。

  凌兵先后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学院和美国密执安大学法学院,曾取得海牙国际法学院国际法学文凭,是近二十年唯一获得该文凭的中国人。他曾担任香港(专题)中文大学法律学院副院长,为香港中文大学法律学院创始人之一。去年十二月,凌兵撰写文章《为什么中国拒绝南海仲裁有损中国的权益》,因发出与官方不同的声音,在网上热传,并引起不少争议。

  南海仲裁案的仲裁结果长达500多页。看完仲裁结果后,凌兵认为形势对中国来说相当严峻。目前中国政府的回应,应是事先准备好的;他认为未来数星期内,中国政府对裁决结果慢慢消化,应该会有进一步回应,可以拭目以待。

  中国应早做准备

  凤凰网:很多专家都事前猜到仲裁结果对中国不利,但没想到不利到如此程度。

  凌兵:从最后结果来说,应该说完全是在意料之中。这里有几个情况。第一就是说仲裁结果的确是一边倒向菲律宾。也可以说菲律宾在这个裁决中所获得的,比它应该得到的还要更多。从这个角度来讲,菲律宾是大获全胜,它15项诉求,14项全都赢了,只有最后一项无关痛痒的被驳回。

  为什么不意外呢?因为中国在庭审的最初阶段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决定不出庭。决定不出庭以后,菲律宾的律师团队就有了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可以推出自己的主张、论据,完全不用理会对方的辩论。

  中国政府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虽然中国政府反复强调不参与、不接受,但中国政府在2014年以后也开始在法庭以外,不断提出自己的主张和意见,尤其是最近可以说更是加强了。但目前来看效果甚微。我们从裁决中可以看出,法庭实际上有千方百计、不遗余力地希望能够听取中国的意见,包括它也在设想中国有可能提出什么样的应对论点。从裁决来看,法庭的仲裁员一直到6月底,对中国所发出的所有声明,包括外交部官员的新闻发布会的内容,法庭全部都听取了,而且都考虑了。从这个角度来讲,法庭的确是竭尽所能希望了解中国政府是什么立场。问题是,因为中国不在这个法庭里面,没有直接跟法庭沟通的机会,更没有辩驳菲律宾方面论点的机会,所以最终到底,中国在所有的问题上,都败诉了,从法律角度上来讲并不意外。菲律宾一方本来是非常强大的律师团,中国又没有直接出庭,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胜出对方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凤凰网:仲裁案裁决出来后,国际社会会有什么行动吗?

  凌兵:目前这个情况对中国来说非常严峻。东南亚的南海声索国和当事国,现在处在一个非常有利的地位,有多种选项可以对中国施加压力。比如说越南,它现在就可以提起类似的仲裁,其他国家也可以效仿,这些国家也可以以这个仲裁为基础进行联合,共同对抗中国对南海的政策。它们还可以把这个裁决作为根据,把南海争端提交到国际层面,包括G20等国际论坛上。以维护国际法律制度为名义,来邀请地区外的国家,像美国、日本、澳大利亚介入到南海争端中。这些举动都会对中国形成压力。

  凤凰网:很多人说法庭裁决没有执行力。

  凌兵:这些裁决本身严格来说是不需要执行的,并不要求中国做任何事情,没有要求中国停止在南海的巡航,也没有要求中国赔偿菲律宾。只是宣布了中国一系列违反国际法的情况。从这个角度上来讲,裁决为未来中国跟东南亚其他国家进行谈判,为南海争端的解决提供了一个法律的基础。它本身并不会直接影响目前南海的情况。

  如果从现实的情况来看,中国已经做出了回应,继续“四不”的立场。短期来说南海局势会更加紧张。但是长远来看,毕竟这个裁决代表的是《公约》体制下争端解决的机制,中国要认真严肃地考虑,如何对待这个裁决。如果周边其他国家,接下来继续提起诉讼,那应该怎么办?他们把裁决送到联合国、或送到国际组织给中国施加压力,从长远来说,中国应该有什么样的应对策略?这的确是中国需要认真解决的。从菲律宾的官方反应来看,应该说菲律宾政府在裁决做出以后还是相当谨慎,并没有高调宣扬自己所谓胜利;反而是低调地,比较慎重地要求各方克制。从这个角度上来讲,菲律宾政府似乎也意识到要给中国下台阶,给中国保留面子。

  凤凰网:你刚才提到如果越南等国也对中国提起诉讼,那麻烦很大。中国能否干脆退出海洋法公约?

  凌兵:有人提出来说,我们索性退出《海洋法公约》,我们索性一直不理国际法裁决。我想中国改革开放37年了,无论从国家到经济,到社会到人民,跟整体的国际秩序,跟国际法律体系我们已经进入太深,不可能回到文化大革命闭关锁国的状态。中国应该重新调整对南海的战略,另一方面应该积极地加入国际法律,尤其是国际司法体系当中,学会用国际法来维护自己。这个案子因为中国没有出庭,所以在很多问题上,虽然说仲裁庭尽其所能来了解中国的立场,但从最后的裁决结果来看,在很多问题上,比如说管辖权、历史性权利、岛屿的法律地位问题,裁决结果并不是充分双方论证的产物。很多方面,法庭还是听取了菲律宾的立场,自己搜集了中国政府一些不完整的材料。

  中国政府首先需要对这个裁决进行充分研究。尤其对于实体问题,中国政府恐怕应该对国际社会做一个说明。比如法庭说你海岸线不能超过公约,法庭说你历史权利在国际法上没有根据,法庭说你占领的这些岛屿没有一个是能够产生大陆架的,法庭还说你这些活动严重损害了海洋生态环境等等,对于这些中国政府是不是应该有理有据地进行法理上的说明?而不是说像昨天外交部声明那样,光是含糊地说。

  要准备好在下一轮,其他国家进一步提起这个仲裁程序的话,中国政府是否能够积极应对?这个是中国政府目前所急需做的。

  凤凰网:关于你说的其他国家效仿菲律宾对中国提起诉讼,也有专家认为可能性不太大,南海声索国中的越南、印尼、文莱等,中国可能会通过双边协商搞定,它们不至于要闹到法庭上。

  凌兵:西方媒体中有很多声音认为其他国家也应当效仿,对中国提起诉讼。每一个国家是否要诉讼仲裁,是根据自己国家利益考虑的。中国当然也有筹码,可以通过双边谈判来阻止这些国家提起。但从目前中国跟周边国家关系来看,情景并不是很乐观。中国跟越南,不仅存在南沙的问题,还存在西沙群岛争端的问题,最近中国在西沙群岛进行军事演习,让越南不满。中国跟印尼虽然没有领土的争端,但是有海区的争端,最近捕鱼、渔民的问题也跟印度尼西亚闹得不愉快。每个双边关系有自己发展的逻辑。每个国家政府到底会怎么去做?怎么选择?谁都没有办法猜测。但从中国政府角度来讲,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不能光指望其他国家不去做这个事,这些国家完全有权利,而且完全有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你恐怕就要未雨绸缪,为未来做准备。

  凤凰网:能否详细说说你所说的“准备”是什么样子?

  凌兵:我说的准备,不仅仅是一个宣传的问题,中国在文字方面做得很好,我们宣传的攻势都是劈头盖脸的。我说这个准备更重要的是对于相关法律、历史和相关事实的问题,这些岛在地理上,在海洋问题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可以看到法庭裁决对这些岛的地理、水源的衡量和认定并不是很详实。中国政府如果要做准备的话,必须在事实问题上,以及相关国际法问题上做好准备。这些东西不一定现在要推出去;做诉讼准备的话,这些东西先别放出去,到时在法庭上拿出来。我们要从法律到事实,扎扎实实地准备工作。另外我们还要有自己的学者和律师团队,要联系国际知名的海洋法律师和专家,为下一期发起的仲裁做好准备。这次仲裁,菲律宾事前已经把海洋法圈子里面的主要律师都笼络走了,像这样的情况中国政府现在应该早做准备。

  中国应向国际社会作出交代

  

凌兵:南海仲裁案后中国应做好最坏打算(图)

  媒体重申中国“不接受、不执行”原则。图片来自Lintao Zhang/Getty Images

  凤凰网:目前裁决中认为南海上所有岛都只是岛礁,有人说这相当于南海变成大家可以随便抢了,你觉得这种解读有道理吗?

  凌兵:那是完全错误的。首先,裁决涉及到南沙群岛跟黄岩岛、中沙群岛,仲裁的意思就是说,没有一个岛是真正的岛,最多就是礁,包括太平岛就是一个礁。结论不是说所有国家都可以到那儿去抢;而是你这些礁最多只有12海里的领海,这些地区全都属于周边沿岸国家的专属经济区,因为菲律宾、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越南他们在周边,每个国家都可以主张200海里的专属经济区,200海里的大陆架,等于说这些地区都成了周边这些国家的专属经济区,不存在跟中国水域重叠的问题,说全都是人家的。你还剩下12海里水域,12海里跟人家200海里是无法相比的。大量的生物资源和矿物资源,都是属于周边国家的,比如说菲律宾、越南和马来西亚,他们之间可能有重叠的问题,但这个跟你中国就没关系了,等于让中国在这个海域里面完全丧失了矿物资源进行开发利用的权利。当然航行自由、飞跃自由是不受影响的,中国从来没有否认过。

  凤凰网:有专家提出,一对一的双边框架只适用于传统的陆权国家之间的纠纷,不适合于南海这样的复杂海洋区域,他觉得多边框架才是解决南海纠纷的唯一可行路径,你同意这样的说法吗?

  凌兵:从中国的角度来讲,双边谈判一定是对中国有利的。你单挑一个国家,它无论是经济、军事实力各方面都比你弱很多,那你在实战当中必然就占便宜。另外多边谈判的话,如果这些国家统一战线,中国在谈判上就有很大难度。如果其他的区域外国家都参加到这个多边谈判中,对中国的压力就更大了。

  中国到目前为止,一直主张通过双边的直接对话来解决,其他国家不愿意。多边谈判也有他的道理,因为南海地区争议太大,往往一个地方有好几个国家在争,所以你光两个国家谈妥了,有时候也解决不了争端。另外南海不光领土、海洋,还有其他很多诸如航行问题,一揽子交易反而是比较合理的一个解决办法。但是目前政府不一定愿意接受这样的一个体制,所以还需要看双方的博弈。

  凤凰网:新加坡的王江雨教授认为,南海还是要回到共同开发的老路上去。你觉得呢?

  凌兵:共同开发这个主张已经说了好几十年,在现实中效果甚微。为什么?开发资源,现在通行的做法是联合西方,主要是美欧日这些国家,来进行开发,通常就是圈出一块地,然后进行招标,然后由美欧的公司进行开发,签订和约。你说中国跟菲律宾之间共同开发,目前有互信吗?另外商业上、技术上,是不是可行?如果能够实现,当然我们可以搁置争议,把资源开发利用起来,这也是增加互信、减少摩擦的一个办法,那问题是现实当中,是否可行还很不好说。

  凤凰网:目前中国还有什么对策可供选择?

  凌兵:国外也有学者提出,中国可以把这个裁决的效力问题交到国际法院,由一个中立的一个国际司法机构来裁判。如果中国觉得我们在法理上的确有根据、有把握,可以直接跟菲律宾提议,把这个案件交给国际法院审理;或者可以由联合国大会要求国际法院对南海仲裁的合法性问题,作出一个咨询意见,这都有先例。但中国政府是否愿意?因为中国政府反复强调,南海是领土问题,是主权问题,我们说主权问题不会接受第三方的解决方案。所以恐怕中国政府不会真的去考虑这种可行性。

  凤凰网:关于九段线,中国现在还有反击的余地吗?

  凌兵:从裁决上看,法庭认为中国对九段线没有过明确的界定,我们没有明确讲过九段线以内水域的性质。法庭根据中国政府的各种声明、一些具体个案等推论说,九段线内的水域肯定不是领海,不是领海那是什么呢?它是不是专属经济区还是大陆架还是有什么别的权利?法庭做的推论是否正确,需要中国政府自己来论述。

  另外还有历史性权利也是同样,中国政府从来没讲清楚过历史性权利是什么,法庭也是通过中国政府在个案中的具体做法来进行推测的,那么法庭提出这些推论到底是否符合实际,到底是不是中国政府想要主张的历史权利,这个也是需要中国政府说清楚的。

  所以如果有下一个仲裁案件,如果中国政府愿意的话,这些事情应当到仲裁庭面前去说清楚。还有这些岛屿的性质,中国政府到底是什么立场,根据是什么,都需要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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