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ber退败,与孤悬世界之外的中国互联网(组图)

Uber退败,与孤悬世界之外的中国互联网(组图)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Uber退败,与孤悬世界之外的中国互联网(组图)

  图为硅谷地区的企业分布地图。来源:CENTRAL & WOLFE网页

      这是一幅硅谷地区的企业分布地图(截止至 2014 年 3 月)。一个有趣的现象是,那些大名鼎鼎的互联网服务公司,在中国大多是雷声大雨点小。以森尼维尔(Sunnyvale)西部的公司为例:包括 Facebook、Google、Amazon、Skype、Yahoo、Whatsapp、Mozilla、LinkedIn、Twitter 在内的硅谷知名企业,有的勉强挣扎,其中国市场在公司全球版图里份额极小;有的遭遇政策审查,连门都没让进;更有的折戟于此,落败而逃。

  最新的失败者是 Uber。8月1日,滴滴出行宣布与 Uber 全球达成战略协议,通过换股收购 Uber 中国的品牌、业务、数据等全部资产。

  

  这和中国互联网发展进程有着莫大的关係。2010 年以前,中国互联网按顺序经历了6波商业模式,分别是门户网站、即时通讯、搜索引擎、垂直门户、互联网游戏和在线视频。而到了 2010 年之后,则是电子商务、O2O(Online to Offline,离线商务模式)、互联网金融和 B2B (企业间电子商务)的交易市场。

  它们之间最大的差别在于:2010 年以前的所有这 6 波商业模式,都是纯虚拟经济。而 2010 年之后发生的这4波,则需要藉助线下实体经济完成闭环。

  纯虚拟经济的闭环,核心是信息的高速流动、连结、呈现。Facebook 的信条「连接全人类」,就是 CEO 朱克伯格(Mark Elliot Zuckerberg,台译祖克柏)对 Web 2.0 时期企业竞争力的解读。而出于信息的中立性,以及某些地区正在面临的基础设施、言论自由等问题,这些企业也逐步赋予 「连接人类」 更具人道主义的含义。其中最着名的,就是 Google 的 「Don’t be evil(不作恶) 」。

  但这终究敌不过防火长城带来的 「error 404」。此后,无论是朱克伯格来天安门跑多少次步,甚至是Twitter  聘请具有中国军方背景的大中华区董事总经理,都无济于事了。这一代以纯虚拟经济闭环起家的美国互联网公司,在 2010 年 3 月 23 日,也就是 Google 宣布退华的那一天,就应该对中国市场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然而,Uber 与上述前辈相距甚远。它引领的,是 2010 年后的新型商业模式:互联网公司搭建平台,引入线下实体经济的力量。像 Uber和Airbnb 这样的企业,无论被归类为 「共享经济」 还是 O2O(Online to Offline),本质上都以高质量的技术平台作为支撑,改造被经济危机所拖累的实体经济,提升效率,以轻资产、重品牌的模式运营。

  在这样的平台中,信息被迅速标准化,区域化。原本不同语言的 「从国贸到亮马桥怎麽走」,变成了任何 GPS 软件都能理解的座标。平台两端的用户距离,也已从 Facebook 时代的北京和纽约(专题),变成了 Uber 中的朝阳与海淀──北京市的两个辖区。

  而回归到品牌。如果说长于 Web 2.0 时期的互联网品牌还多少有些极客(geek)的稚嫩,Uber 创始人Travis Kalanick 这样的创业者,就可谓彻头彻尾的商人。Uber 完全不需要给自己戴上理想的帽子。Kalanick 在构建品牌时想到的,是华尔街的灯火,是曼哈顿纵横的街道,是最低成本的轻奢体验。Uber 早前的口号 「Everyone’s private driver」 (每个人的私人司机)完全是奢侈品的营销话语,契合了每个人都希望被特殊对待的心理。

  符合政府提倡的消费主义趋势,加上标准而受限的信息交流,让 Uber 通过了互联网企业在中国的政策红线。这个世界第一号「独角兽」(估值超过10亿美元的初创企业),拥有比竞争者更加优秀的技术力量与品牌文化,却在几天前宣告战败中国。

  这其中的原因在于:品牌和交流形式,只是共享经济容易被用户感知的前端。Uber、Airbnb 在美国的崛起,离不开背后强有力的需求支撑:遭遇金融危机重创的实体经济亟待被技术改造。开拓客源,成为了佔 GDP 60% 以上的服务行业的第一大事。而消费者则希望在削减开支的同时,又不降低生活质量。

  而这一切,都是中国所不曾经历的。

  

  Uber 的崛起,与一种叫 Limo 的服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係。

  Limo,即专车服务,在美国已经存在二三十年之久。如果美国人需要接送机,或者从派对回家,都会提前打电话预约,费用按小时计算,客群也比较固定。儘管这不是一种常用的服务,但经过长年的市场「教育」,用户对于服务的价格、品质,养成了固定的认知。

  Uber 的出现,极大解救了作为非必需品的专车在金融危机中所面临的困境。它一方面解决了经济原因导致的传统客群流失,为专车司机带来大量新用户,缩短空驶时间。另一方面则通过补贴等手段,以更低廉的价格提供原来较少使用的高端服务。

  Uber 于 2014 年 2 月进入中国,当时还是和美国一样,以专车的形式切入市场。但它忽略了一点:在中国,专车的土壤是不存在的。

  Uber、易到用车这样的专车公司,希望服务具有消费能力的一二线城市用户,他们的交通服务,介于几乎没有服务的出租车,和几乎是 4 倍半左右价格的酒店用车之间。这看似符合了消费升级的趋势,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中国市场并没有传统的专车公司。也就是说,原先善于改造行业的 Uber 们,不得不在中国开闢出一个新的行业。而这并不是一个国际团队擅长的领域。

  而滴滴最早则是以约出租车切入市场,大幅改造原有的电调模式(电话叫车)。无论是供给还是用户习惯,环境都比 Uber 来的好。2014 年 1 月,滴滴接入微信支付,且提供立减(车资折扣)、免单等功能。在一次内部 演讲中,CEO 程维介绍了运营出租车业务的一个细节:

  「在我们创业的时候,中国最主流的是『易到』这样的专车软件,国外也是一样。只有我们相信,出租车是最好的切入点……我们并没有像别人循规蹈矩的简简单单做一个支付而已。当时中国的出租车并不相信在线支付,北京连市政交通一卡通都是不接受的,怎麽办?

  让我们去独立思考,为什麽司机不愿意接受,是因为不方便。可不可以我们设计一个中间账户,让用户付款的那一秒钟,告诉司机钱已经到账,你可以立马提现出来,就这样的小小的改进,彻底的改变了在线支付的习惯,也彻底的改变了互联网的格局。」

  凭藉这样的细节,以及日后与「快的」(另一个小有名气的出行叫车APP)的合併,滴滴成为了出租车约车市场的老大。而到了 2014 年 9 月,滴滴的专车功能上线,彻底解决了出租车供应不足的问题。

Uber退败,与孤悬世界之外的中国互联网(组图)

  2016年8月1日,滴滴出行宣布与Uber达成协议,滴滴出行将收购Uber中国的全部资产。摄:Imagine China

  对于市场需求的把握,决定了共享经济创业的高度。根据 FastCompany 的统计,仅在美国,成立于 2007- 2010 年间的社区日用品分享平台就有 7 个:Ecomodo,Crowd Rent,Share Some Sugar,NeighborGoods,Thingloop,OhSoWe,Snapgoods。这些平台创立的初衷很简单:人一辈子只会用 15 分钟的鑽孔机。这样的物品完全可以租赁,而不必购买。

  但这样的需求,在今天看来似乎只是消费衰退的产物。然而在这 7 家企业中,有 6 家都已经停止运营。如果一个人能负担得起一把 30 美金的鑽孔机,且 Amazon 会在一个小时内送到府邸,他为什麽会费心在 App 上搜索、预约,并花上 25 分钟走到对方家里去取货?

  如果说 Uber 和滴滴在对市场需求的把握中还无法分出高低,当进入第二回合时,胜负已经非常明显了。

  2014 年 10 月,Uber 在中国地区上线了 「人民优步」。2015 年 5 月,滴滴上线了 「快车」。它们拥有两个共同特徵:私家车,低价格。而一旦将供给向广阔的私家车主开放,运营、管理层面会受到极大的压力。对于 Uber 这样的跨国企业来说,还面临服务本地化的挑战。

  Uber 的表现却让人失望。举个例子,直到今天,人民优步所产生的费用仍然不能开具发票。查閲 Uber 官网,你会看到这样一行字:

  「人民优步是一项公益活动。暂无法开具发票。」

  对于企业用户来说,这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再加上账号盗用、信用卡盗刷等多项问题,Uber 的体验不佳已成事实。而直到 2016 年初,Uber 才和蚂蚁金服达成合作协议,用户可用支付宝付款。

  这与 Uber 中国团队的人员配置有很大关係。作为一个如此重运营的商业模式,Uber 中国常驻团队目前只有 200 人,其馀均为实习生。而滴滴则有 4000 人。

  去年八月到北京后,我就很少用 Uber 了。最近一次听到旁人谈起它,是一个同事神神秘秘地告诉我,现在 Uber 非常便宜,十公里只要二十块人民币(专题)。

  一个在美国以奢侈品行业惯用话语进行营销的品牌,在中国竟然只能凭藉低价维持份额。这是一种悲哀。

  

  在中国企业与美国互联网公司的多次交手中,滴滴算是赢得最漂亮的。连一向对中国保持谨慎的《经济学人》,也在此次合併后发表 封面文章指出,「滴滴对优步的中国胜利,并非个案,这背后是整个中国科技公司崛起的缩影。」 中国互联网人戴了二十多年 「东亚病夫」 帽子,终于能摘掉了。

  这种自信,也是近日中国创业投资圈普遍瀰漫的情绪。人们乐于见到 Uber 的失败,认为 「只有中国人,才懂中国人需要什麽」。但它的失败却验证了一个趋势:中国式互联网已经完全成型。用户的使用习惯、流量分布,企业的产品质量、服务水平,政府的审查标准,都与世界其他地方有着极大的差别。日后硅谷创业公司再想进入中国,只怕是很难了。借用《经济学人》评论,「中国就是互联网世界里的加拉帕戈斯群岛」(Galápagos Islands,位于太平洋东部赤道附近,因与世隔绝拥有独特生态系)。

  这是个略带刺耳的比喻。互联网企业最终要做的,是消除国界,达到全球信息互通有无,在交流中型塑新一代世界公民。但无论是产品设计的美学标准,社会责任,中国的互联网巨头,仅凭自身意志,都极少往这个方向努力。亦或是为了短期利益,放弃了身为一家伟大企业的初衷和责任。 唯有强敌环伺,才能时刻保持警惕。

  最好的例子,就是百度。这家市值近 600 亿美元的企业,今年四月被人披露接受虚假医疗广告投放,致使一名年仅二十四岁的年轻人病重不治。这位名叫 魏则西的大学生,临终前将通过百度找到违规医院的经历,上传至大陆知识问答社区知乎,引发强烈反响。

  对于用户而言,企业竞争的正面意义永远大于它的危害。在谷歌入华十週年之际爆出这样的新闻,焉知不是一种巧合?

  而谈到产品设计,淘宝、微博、京东、携程……这些中国互联网巨头的产品,提供的大多是 「大妈式」 服务:简单粗暴,事无巨细。为了攫取流量,常常不顾外观地在产品首页塞入几十个周边功能。素有「互联网女皇」之称的凯鹏华盈(KPCB)合伙人Mary Meeker 在今年的《 互联网报告》中,对比了中美两家旅游服务的 App── Priceline 与携程(173页),并将后者称为 「扩张的一站式服务平台」。但她认为,比照两者产品设计水准,就能发现极大的差距。

  这样的比照,已经越来越少了。而我们刚刚失去 Uber 这样一个世界级的对手。这是很危险的事。

  

  我永远忘不了自己第一次在北京用 Uber,从伦敦飞回来 24 小时后。

  我觉得自己还是和世界其他角落连接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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