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记者 李妍)10月6日下午,几个微信群开始出现消息,说春雨医生创始人张锐去世了,我几乎毫不犹豫的认为这是谣言,因为在此之前,已经有好几拨消息称春雨倒闭、春雨合伙人解散、春雨高管集体跳槽……作为移动医疗领域最受关注的企业和创业者之一,春雨和张锐是在质疑和攻击中成长起来的。
我打开张锐的朋友圈,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在中秋节发的辟谣文章,《道阻且长 行则将至——春雨医生就近期部分网络不实传言的声明》,张锐说,“中秋快乐!所有朋友或对手。”
我以为这又是一次风波,而已。直到传来春雨内部确认的消息,我才不得不相信,年仅43岁的张锐,已经离开了人世。
2011年我第一次采访张锐,此后多有接触。这五年间张锐带领着春雨,经历着一次次裂变和艰难。如今,春雨估值已达数亿美金,但同时春雨也经历了一次次盈利性尝试的失败,始终未能成为众所期待的摇钱树。
愤青与梦想
张锐和春雨是移动医疗领域的第一波浪潮。2011年,我第一次采访张锐后,文章并未发表,原因很简单,公司过于简陋,我怕这是个皮包公司,说倒就倒,说散就散。编辑觉得业务太虚,一切都在构建和畅想的过程中,怕根本落不了地。
当时Iphone4刚进入中国,APP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还极为陌生。我几乎是带着“看看高科技”的猎奇心态前往的,那时春雨刚成立不久,办公室在中关村一个小居室里,一共三个房间,除了他和两三个办公人员,几台电脑,几乎看不到像样的东西。
那一年我刚入行做记者,张锐则刚离开网易副总编辑的职位,他一开口,就说了一个多小时对于媒体和记者的失望,说到激动处,拍桌子、飙脏话,满脸通红。后来几年,我们每次见面,他都要问,你最近看什么书了?我给你推荐几本书。
张锐本科读的是生物,后来在人大读了新闻硕士,在央视、《京华时报》、网易工作过多年,对媒体的情结一直都在。他说,文人是有气节和傲骨的,媒体人是有情怀和家国梦想的。他对媒体人的偏爱也从未更改,在春雨逐渐吸纳的高管中,媒体出身者占了一半。直到后来,春雨投资医疗科技媒体奇点,张锐又与媒体血脉相连,张锐还支持奇点做读书沙龙,并亲自上台做读书分享。
张锐是一个典型的愤青,因为各种“看不惯”做媒体人,揭露黑暗与不公,又深感于媒体人的“羸弱”,决定自己做点事。“总要改变点什么,要不就他妈的白活了!”他的直接、愤怒、热情与反叛,铸造了他极为鲜明的个人形象。在春雨成立初期,张锐接受了大量媒体采访和个人报道,他的性格特色高度契合了公众对创业者的想象,也符合媒体的选择喜好,一度为春雨获得了大量关注度。
随着春雨的发展和投资人的介入,张锐的个人报道越来越少,接受采访时,他的公关秘书会伴随全程,并时刻提醒他,不要说脏话,不要评论同行,不要说与企业无关的事……张锐常常半嗔半怒的说,“我现在说个话都不自由了,特别窝囊!”
张锐是一个很爱谈理想的人,他出身于医学世家,总不忘社会责任,他曾经谈及做春雨的初衷——帮老百姓看好病。他说,做成一件事很重要,赚钱都是后话。虽然,在他创业的大多数时间里,他都不得不被赚钱的问题所困。
兄弟与金钱
2013年,张锐带领的春雨已完成B轮800万美元融资,并开始登上移动医疗平台第一梯队。当时的丁香园、挂号网、就医160、寻医问药等都在做APP转换,行业里一度风起云涌,呈现百花齐放的态势。
有了钱的春雨也在768创业园里拥有了小资格调的办公间,张锐的办公室并不大,摆设简单,楼下是他夫人开的西班牙餐厅,春雨的新闻发布会、媒体沟通会等活动基本都定在那里,坐几十人就满满当当。
当时外界对春雨的定位多是科技类企业,参会的记者也以科技领域居多,张锐要用详细的PPT来讲解什么是医疗服务,为什么要在APP上挂号问诊。投资人接受采访时也多谈论春雨的“高科技”属性,用“科技改变生活”的论调来解释春雨的商业价值。
移动医疗刚刚兴起,投资机构中还没有与之对应的部门和团队,只好干脆用TMT或消费的投资团队来兼顾。张锐喜欢称呼他的合伙人和投资人为“兄弟”,一杯咖啡拉来一个高管,一顿饭敲定一笔钱的效率让他热血沸腾,张锐也开始以美国移动医疗为对标,寻找春雨的成长方向。
时任蓝驰创投投资总监的姜志熹接受我采访时曾回忆,当时张锐团队不到十人,没有产品,“其实就是听他空口白话。”仅凭张锐的激情和斗志,姜志熹就拍板投资了A轮。在后来的几次融资中,蓝驰创投也一直支持着春雨。
张锐开始把眼光放远,看全球的医疗科技前沿。有好几次采访,张锐都会懊恼说,当年英文没学好,现在看英文书和英文资料特别费力。春雨要做的业务开始像八爪鱼一样蔓延,春雨的管理架构也在哗啦啦的搭建起来,张锐曾经的同学、朋友、同事都聚集到他的麾下,张锐说,现在就是青春时代,兄弟们一起大干快上,开创时代!
2014年,移动医疗投资风口到来。同年8月,春雨获得数千万美元的C轮融资。张锐也越来越忙,做不到他曾笑谈的“随叫随到”,接受媒体采访愈发谨慎。好几次采访约在了饭点,边吃边说,烟也抽的越发厉害,咖啡喝猛了手都在抖,大口的嚼冰块,忍不住的激情澎湃。他开始当“空中飞人”,全国各地穿梭不停,他经常感叹,“好多想干的事,时间不够怎么办!”
狂欢很快过去,2015年,资本寒冬(视频)到来。在经历多轮政策障碍之后,春雨始终未能形成商业闭环,不能盈利的硬伤未能解决,资本方的焦灼传递给张锐,张锐的压力传导到整个春雨。春雨也在此时开始尝试,由毕磊牵头成立春风创投,由熊娟牵头成立春雨国际,春雨也开始从线上走到线下,试水布局诊所。
也是从那时起,张锐开始焦虑。他说,熬夜成了常态,经常通宵赶工作,没有自己的时间,顾不上生活和家庭。按时吃饭也成了奢侈,抽烟越来越凶猛,语速也越来越快。
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多的“兄弟”离开了他,有的人去创业,有的人被挖角。曾有人对我说,因为张锐的鼓励和支持,以及自己的热情和好奇,决定创业。也曾有人对我说,张锐及春雨的焦虑、困境难解,长时间加班、高强度工作,不断改变的业务方向,让他们失去了忍耐和信心。
曾经作为“兄弟”的投资人也开始向张锐施压,春雨估值高企,但缺乏充足的现金流和盈利能力,投资机构要求切实回报,而非账面价值。一次聊天中,张锐感慨,拿人的手短,处处受制,他已经背离了初衷,又骑虎难下。他偶尔愤恨的说,有些人出尔反尔,但平静下来又说,都可以理解。
疲惫与妥协
今年6月底,我和张锐在春雨楼下的咖啡厅做采访。这是最后一次采访。
他满脸疲惫,抽烟比以前更厉害了,几乎一根接着一根,不停。头发也白了许多,剪得很短。他又穿着宽松的白T恤,布鞋,一如既往。不像一个老板,更像一个文艺青年。
当时,业内对春雨的传言很多,大多数说法是春雨诊所不成功,问诊收入微薄,春雨生存艰难,很多高管在暗自寻找下家,张锐被资本方所迫,压力巨大,但仍未找到盈利渠道。春雨在寻找同盟军,从商业保险,谈到实体医院,始终未有转机。
我把这些说法讲给张锐听,他说,确实焦虑,压力很大,赚钱是有路子的,只是跟以前想的不一样。他把手机拿出来,给我看春雨最新开拓的商业项目——帮药企做针对医生的线上会议。
我有点意外,因为张锐曾经非常反对帮药企做会议,他认为这是一种暗地向医生输送利益的模式,他一直想为医生争取阳光收入,并提高医疗服务的效率和能力。这一项目显然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张锐说,这个赚钱的路子他早就知道,但从来就不想做,最终还是做了。
张锐说,春雨已经做好所有准备,要分拆上市了,A股还是新三板,仍有争议。说完,他狠狠的抽了两口烟。在此之前,我曾无数次问他关于春雨上市的问题,他始终说,不打算上市。“我又不圈钱,就是想做事,上市干嘛?”这一次,他妥协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上市是资本方需求,对我而言是还债,毕竟春雨医生核心业务盈利的结果是投资人支持促成的。”
说这句话时,他几乎在字斟句酌。顿了两秒,他说,“这句话是我跟你说的,别写。”又顿了两秒,他说,“你想写就写吧!”
6月22日,春雨上市规划的独家消息在财新网发布,引发业内轩然大波。有春雨的投资方直言批评张锐,认为他“还债”的说法是不理性、欠考虑的,并由此说到张锐长久以来存在的问题,比如情绪化、意气用事、多变和不切实际。
在一年前,这位投资人曾评价张锐,认为他有热情、有情怀,灵活果断,不急功近利。时移世易,张锐的性格在不同时期,得到了截然不同的评语。
8月底,我采访医美APP更美创始人刘迪,他曾与张锐共同创业,并经历了春雨最辉煌和最艰难的时期,他回忆起中关村的小屋,回忆起2012年夏天的露台,也回忆起张锐曾对他说过的话。采访结束后,刘迪又发了微信给我,提及张锐,说感谢张锐对他的知遇之恩,他也希望能向张锐一样,努力给行业带来一些改变。
从张锐离世看互联网公司加班:常态化、高强度
作者:龚进辉
今天,移动医疗企业春雨医生创始人张锐因突发心肌梗塞而离世的消息刷爆朋友圈,不少人在感慨张锐壮志未酬而憾然辞世之余,也呼吁互联网从业者保重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次成为深入人心的哲理。
张锐突然离世,与其说罪魁祸首是病魔,不如说是以高压和加班著称的互联网行业。众所周知,互联网行业加班风气盛行,充斥着各种名义的加班,互联网公司加班严重早已成为老生常谈的话题,而且似乎是个无解的难题,谁都不喜欢加班,但谁都无法与加班彻底绝缘。
关于加班,我曾听过一个经典段子:某年小米年会上,主持人宣布进入圆梦环节,由雷军抽取抽奖箱中员工写的心愿,读出来并承诺兑现,结果雷军连抽三次都抽中“希望明年不加班”的纸条,雷军沉默地看着员工和几个副总裁,场面尴尬不已,直到主持人宣布本环节结束才缓解尴尬局面。
员工之所以讨厌加班,主要是高付出低回报的尴尬现状所致,回报不仅指工资、福利等物质回报,还包括心理优越感和满足感等精神回报,而公司用人主要是付出金钱购买员工的时间、精力、智力和体力等,员工加班通常是以牺牲时间的形式呈现,每个员工对时间价值的定义不同是不争的事实。
在多数员工看来,1小时私人时间创造的价值比加班更大,哪怕是全部用来娱乐。所以,加班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值不值得加班。如果员工认为加班有价值,将充分发挥自身主观能动性;如果员工讨厌加班,便产生消极怠工的情绪,他们心里很清楚,无法摆脱加班困境的员工要么来自个人,要么来自公司。
个人层面,拖延症是工作效率的天敌,一方面工作无聊导致员工提不起精神,另一方面员工抱怨工作没有技术含量且嫌工资低,即附加值不高。当然,更常见的是个人能力不足导致频繁加班,员工为保住饭碗不会公开承认自己能力不行,“机智”选择自己不能胜任的职位,而自身能力的限制,导致不得不用更多时间来弥补效率的低下,工作时间延长成为必然,员工效率变得更低,久而久之陷入恶性循环。
公司层面,安排过多工作是催生加班行为的重要原因。对于处于高速发展期的公司而言,人力资源难以支撑业务的快速扩张,经常出现一人当N个人使用的情况,每个员工都被安排繁重的工作,这种情况下加班价值得以凸显,通过加班历练自己成为员工的信念。
当然,也有部分公司呈现完全相反的状态,盲目给员工布置大量无价值的工作,加班成为家常便饭,员工往往产生“忙了大半天不知道意义何在”的奇怪感受,这种加班毫无意义。在我看来,这种加班乱象产生的根本原因是公司发展方向不清晰,只好让员工瞎忙来聊以慰藉。
除了有价值和无价值的加班,有些价值扭曲的公司把加班与努力挂钩,导致鼓励加班成为企业文化必不可少的一环。在公司高层看来,加班越多的员工工作越努力,越努力的员工对公司贡献越多,这种错误认知使加班沦为形式,而失去原有初衷,甚至成为评判员工表现的不当标准。
所以,每到下班时间,当其他公司员工兴高采烈地回家,他们只能绝望地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浪费公司的水电和自己的生命,却无法提前结束这毫无意义的等待。换言之,当加班与企业文化牵扯在一起,反而不利于员工整体效率的提升,无论员工渴望升迁与否,均会自觉延长工作时间。
如果加班是一种病,找到病因后方便对症下药,尽可能减少加班频率和时间。如果是个人原因,加班有药可医,主要从消灭拖延症和提升个人能力着手。工作迟早要完成,与其拖到下班后匆忙解决(工作质量也无法保证),不如在下班前快速解决,拖到占用私人时间岂不便宜公司?
至于那些看似简单、附加值不高的工作,何不做到尽善尽美,达到无可替代的地步。比如,不少人认为前台只是收发文件、快递、接待访客,可替代性强,实际上她们是公司形象代言人,在接待访客时体现自身专业性和服务周到,不断提升岗位附加值和工作技能,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不更好吗?
如果是公司原因,员工在面对加班时处于被动地位,只能勉强接受或默默忍受,所以加班程度成为求职者考虑新东家的重要因素,互联网公司招聘介绍自身优势时,也会应景地加上“加班少”这一项,而不是“没有加班”。因为上至CEO下至HR,都没有100%的把握做到不加班,求职者心里也清楚公司不加班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即便国企也偶尔加班,这也就解释了雷军无法向小米员工保证不加班。
或许你会认为互联网行业加班现象愈发普遍的幕后黑手是公司,这种看法既正确又不正确。正确之处是公司以行政手段促使员工加班,不正确之处是公司并非无缘无故让员工加班,而是迫于生存压力、竞争压力不得已而为之。要知道,加班不仅由公司所处发展阶段而定,而且必须紧贴行业最新动向,快速变化的行业使任何公司都不敢懈怠。
事实上,互联网创业者每天都如履薄冰,真正的焦虑不是来自竞争对手,而是大环境的变化,包括投资风向、用户喜好、团队执行力、对手实力等,各种未知变数严重拉低创业成功率,只有少得可怜的1%,所以创业者必须以All in姿态全力以赴,常态化、高强度加班在所难免,互联网成为高危行业的代名词,劳累过度猝死、积劳成疾等现象时有发生。
互联网是个造梦平台,也是梦想破灭的深渊,张锐致力于让人人享受移动医疗的便捷,却无法见证春雨医生更光明的未来,遗憾至极。在我看来,讨论互联网公司加不加班没有任何意义,最重要的是确认是否值得加班,年轻人应该多加班,无价值的加班例外,无论是提升自身能力还是与公司携手发展,加班都是员工由稚嫩迈向成熟的必经之路。
尽管互联网行业的残酷使员工远离加班不现实,但请注意,工作固然重要,但始终不是生活的全部,张锐们的倒下无不在提醒奋战在互联网一线的从业者保重身体,加班适合而止,搭上性命就得不偿失。张锐走好,愿天堂没有烦恼和加班,真心不希望互联网行业出现下一个张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