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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本文为被称为“按住蒋介石脉搏的女人”、中共情报员沈安娜的口述回忆节选。
我打入国民党机关后,怎样才能站稳脚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舒曰信曾告诉我:要注意观察。首先要像“舅舅”讲的那样,对周围的人要分清敌友,确定亲疏关系。
我住的是集体宿舍,和我同住的还有两个职员,一个胖,一个痩。胖女士三十来岁,听人说是省主席亲信的老婆,和丈夫分居。她成天苦着个脸,对人爱搭不理的,平时很少说话。在机关里,谁也不主动和她搭腔,更没人敢议论她,大约是怕传到她丈夫的耳朵里引起是非。
我倒有些同情她,有时和她搭搭话,称她为大姐。胖女士大概因为自己命运不济,所以不爱多管闲事,与同宿舍的人基本相安无事。
那位痩小姐可就不那么安分。她25岁左右,长相很一般,却整天没事就坐在镜子前涂脂抹粉。她还喜欢骑马,床前放着一双非常漂亮的马靴,床头挂着一条精致的马鞭。我发现她经常和男朋友出去骑马。她的男朋友经常换,让人对她莫测高深。
痩小姐的言谈举止和生活习气与机关的职员不大一样,江湖气很浓,我就在心里偷偷称她为“江湖小姐”,并时时对她保持警惕。
胖女士和“江湖小姐”都是广东人,经常在一起说广东话。开始她们对我还有些提防,有时正说得起劲,见我回来,就不说了。我为了打消她们的顾虑,就故意说:“你们广东话真有意思,像外国话似的,我一句也听不懂。”其实,我虽然不会说广东话,但是听懂是没有问题的。然而,经我这么一说,胖女士和“江湖小姐”再说广东话就不避讳我了。从中,我也听到了一些在机关里听不到的事情。
不知为什么,“江湖小姐”对我的态度一直不怎么友好。
我第一次回上海送情报时,姐姐和姐夫教我密写和密藏技术,给了我一小瓶白色药水,也叫隐形药水。密写方法是用毛笔蘸着隐形药水,写在家信的背面或者空行之间。对方收到后,用碘酒一抹,字迹就显影出来了,俗称“药水信”。由于受条件的限制,我只能利用宿舍没人的时候,在宿舍里密写情报。为了不被别人发现,密写时,我就拉上窗帘,闩上门。一听到脚步声,就马上把药水和家信收起来,再拉开窗帘,打开门,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有一次,我正在密写情报,“江湖小姐”突然回来了。因为门被我闩上了,她用钥匙打不开,就疯狂地砸门,并大声叫喊:“开门!开门!”
我吃了一惊,连忙把药水和家信收好,然后才从容地拉开窗帘,打开门。
“干什么,神神秘秘的?”“江湖小姐”一进屋就盛气凌人地指责我,并用警觉的目光在屋里四下搜寻,似乎想通过什么蛛丝马迹,来发现我有没有什么隐私。
我有两个箱子:一个木箱,里面装着衣服之类的东西;一个小皮箱,里面装着一些所谓的“细软”,还有刚发的薪水和那瓶白色药水。小皮箱摞在木箱上面,平时是锁着的,刚才因为匆忙,还没来得及上锁。“江湖小姐”的目光在上面停了一下,然后故意弯腰往床底下看了看,好像下面藏了什么似的。
我以为她没有注意到小皮箱,便怀着侥幸的心里,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对她说:×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我在床底下藏了个人似的!
“江湖小姐”白了我一眼,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用手中的马鞭在走廊上重重地抽了一下,扬长而去。脚下的马靴噔噔作响。
潜伏在国民党核心的沈安娜:按住蒋介石脉搏的女人
我暗自庆幸刚才是虚惊一场。可是没想到,“江湖小姐”很狡猾,我随后就知道了她的厉害。
第二天,我下班回到宿舍,见屋里虽然没人,但我总感到有些异样,后来终于发现,我的小皮箱被人撬开了!我不由得感到脑袋“嗡”的一下。因为里面放着那瓶白色药水和那封没写完的密信!
我急忙掀开小皮箱,一看,药水还在,钱也没丢,非同小可的是那封没写完的密信不见了!吓得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密信落到对方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是什么人干的呢?如果是小偷,不会不偷钱,如果是特务,那不会把药水留下。我再去看门上的锁,也没有发现被撬的痕迹,那么一定是“江湖小姐”干的!
可她为什么不拿药水,只拿一封家信呢?我坐在床边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我忽然想起,那封家信并未放在小皮箱里,而是在自己身上!因为以往写好的密信是马上发走的,而昨天由于“江湖小姐”的干扰,信没写完,也没能及时发走,出于防范意外的本能,我没有把信和药水一起放在皮箱里。刚才一紧张,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我正在想如何对付这个“江湖小姐”,走廊上传来噔噔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她回来了。
“×小姐,”我非常气愤地迎上前去,对刚刚进门的“江湖小姐”说:“我锁着的箱子,被人撬开了,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本来以为她会抵赖,没想到她居然很坦然地回答:“是我撬的。”
“你凭什么撬我的箱子?!”我厉声质问道。
“哼!你说为什么?”“江湖小姐”竟然蛮不讲理地反问道。
“是我问你!”我义正词严地追问道。
“我看见你有一瓶白色药水。怀疑你是共党特务!”“江湖小姐”信口开河地说道。
“江湖小姐”说话如此直截了当,倒使我吃了一惊,但我马上意识到,如果对方真的确认我是共产党,那么现在我们就不会在这里对话了。不过使我感到费解的是,这女人能把一瓶药水与“共党特务”联系起来,似乎很不简单。可是“江湖小姐”说话的口气,又不像是背景特别复杂的那种人,倒有点像上海人说的“十三点”。她到底是什么人呢?我决定以守为攻,于是反击道:“你说什么?共党特务?笑话!那是一瓶脚气药水。你撬我皮箱,盗窃私人财物,还要诬陷我是共党!我要禀告上峰,治你的罪!”
“江湖小姐”见我口气强硬,还要告她偷盗,眼珠转了一下,态度遂平和了不少,说道:“哎,你不要胡说啊,我可没有拿你的东西。”
我见她有些害怕,料想她也不会有什么来头,便步步紧逼道:你拿没拿东西,等上峰派人来一查就知道了。我这就去报告,请你马上出去,我要保护现场!
“江湖小姐”见势不妙,便软了下来说道:沈小姐,我真的没拿你的东西,我只是想看看,你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你也不能私自撬别人的箱子啊!”我故意装作得理不让人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你可以检查一下箱子,看看你的东西少了没有。”“江湖小姐”连声道歉。
我本来就不想把事情闹大,见对方服软,顺势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如果东西没少,我就不报告了。但是你要保证,以后不准乱动我的东西!”
“那当然,那当然。”江湖小姐见我答应不再追究下去,马上趁机下台阶。
我佯装检查小皮箱里的物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嗯,东西倒还都在。”然后又故意拿出那瓶白色药水,对“江湖小姐”说:“这脚气水很灵的,你要不要试试?”江湖小姐连忙说:“谢谢,谢谢,我没有脚气。”
不过,这件事过去之后,我立刻把药水处理掉了。我意识到,集体宿舍不适合做秘密工作,更不能在集体宿舍里写“药水信”,必须改变工作方式。从此以后,我就不再在宿舍里整理情报了。我立刻给姐姐写了一封信,说我病了,希望姐姐来看看我。
伊娜接到信,马上到杭州看我。见了面,发现我并不像生病的样子,就问:出了什么事?
我便把与“江湖小姐”之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姐姐作了汇报。
“你处理得很好。”姐姐伊娜沉思道,“现在看来‘药水信’以后不能再用了。”
原来,药水质量也有问题,上次我寄到上海的“药水信”,伊娜还没用碘酒显影,密写的字就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了。
伊娜说:我回去向舅舅汇报,以后不能用密写邮寄了。由你自己把情报送到上海,或者由我来杭州取。你要特别提防你说的那个“江湖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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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三四十年代,沈安娜受中国共产党派遣,潜伏到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处,主要为国民党重大会议和重要人物做速记工作。她的丈夫华明之配合、掩护她的情报工作。她打入敌人心脏14年,得到敌方高度信任,虽然经历多次暴露风险,但始终没有被识破,为党获取了大量国民党中央高层内幕情报和核心机密,其中有些是具有战略、预警价值的。
2010年,95岁的沈安娜辞世。她生前亲笔撰写了工作史料,并同女儿华克放、作家李忠效进行了多次谈话,回忆自己跌宕传奇的一生,特别是潜伏在敌人心脏的经历。《丹心素裹——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一书是李忠效、华克放根据沈安娜亲笔材料和口述回忆整理而成的实录,并配有上百幅罕见的历史照片,包括台湾(专题)国民党党史馆保存的档案照片,重现历史,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