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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9月9日,毛泽东去世。当时年幼的徐庆全对于毛泽东的概念仅停留于三条记忆:毛泽东是家里天然的“爷爷”、毛泽东的追悼会以及关于毛泽东一首词的回忆……本文摘自徐庆全的微信公众号“八十年代”,原题为《说说1976年的个人记忆》。
毛泽东接见红卫兵(图源:AFP/VCG)
1976年9月9日,毛泽东去世了。9月18日,全国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丧事办完后,国人们从沉痛中开始过日子了。
说国人都沉痛,有些以偏概全,也许有很多人并不是那么沉痛。当年十多岁的我,就听到有长辈说:周恩来总理去世的时候,我几天几夜睡不着觉,现在,可以安心睡觉了。
当时,那时我不太明白这番话的深意,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有些“反动”。后来研究了党史,发现有些有名的人物也是这样想的,甚至说的话更加“反动”。这里就不举例了。
当年还是小毛孩的我,对毛的记忆有三条:第一条,从记事起,他是我们家天然的“爷爷”,理所应当的“爷爷”,墙上挂着他的像,家里摆着他的“红宝书”。我在咿呀的时候,就记住了毛爷爷“慈祥的笑容”,还记住了“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这样的形容词;六七岁的时候,最先认识的字,就是“爷爷”挂像下的“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伟大的导师”之类的;上小学时写作文,写“我的老师”的时候,随手就写“老师一进课堂,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被老师大骂一顿。现在想来,在那个政治气候,用这些词可能把老师吓了个半死,他才暴跳如雷的。
第二条,就是关于“毛爷爷”追悼会的记忆。记得追悼会是9月18日下午四点,全国同时开始的,作为小学生的我们,被划片集合在烟台第25中学的操场上,集体肃立,等候。那一天,我们那里,天气阴沉得像个锅盖,追悼会即将开始的时候,就大雨倾盆,都成了“落汤鸡”。从政治术语上来说,正合“天地同悲”的韵味。但是,我们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大雨很好,我们宁愿在心底里呼喊“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也不愿意按老师的要求去装悲痛,去挤眼泪。大雨之下,身体瑟瑟,谁也没有“横刀向天笑”嬉闹的勇气;脸上的雨水成为天然的眼泪了,免去了装的烦恼。追悼会结束后,我们雨中四散逃命,道路泥泞,我还跑丢了一支“解放鞋”,心疼了好多天。
第三条,是关于毛泽东一首词的记忆。这首词是著名的《贺新郎·别友》: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解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已吾和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其实,毛的诗词我背了很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一个小学生,啥情感也不懂,有时候字也认不全,可就是喜欢读这位“爷爷”的诗词。但凡能够找到的他的诗词,都滚瓜如流。
在我的这种爱好下,我们家到春节写对联,老爹这一年写“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下一年写“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轮换着好几年;而且,不论轮到那一条,横批永远是“换了人间”。以至于我的小伙伴嘲讽我说:老徐家的春联,是有数的。“有数的”,是烟台当地土语,意思是有规律可循的。
毛泽东的《贺新郎·别友》是我以前没有读过的,现在我也不记得《人民日报》发表的准确时间,但记得是两个时间,或者是1977年9月9日纪念毛去世一周年的时候,或者是1977年12月26日毛泽东生日的时候。总之,《人民日报》是为了纪念他而发表的。
这首词是老师在课堂上读的,说是毛泽东写给他亲密的同志、战友和夫人杨开慧同志的。我当时立即有两个“大吃一惊”:一个是,“毛爷爷”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简直跟神没有什么区别,怎么能够有夫人?他怎么能够和老百姓一样,也营营苟且地居家过日子?
另一个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怎么会有这样悲悲戚戚的情感,以前我背的可都是“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胸怀中国和世界的豪放啊,怎么他也有李清照这样小女子的情愫?
那一年,我15岁,可能刚刚被“青春期”撞了一下腰,莫名其妙地在一本旧书上读到了李清照,然后就莫名地喜欢上了。读到毛的这首词,就觉得这是李清照的口味啊!所以才大吃一惊。
我把我的这段记忆跟老伙伴们交流过,有的老伙伴不认同。他说:那时候全国都在揭批“四人帮”,江青是毛的夫人这件事,是通国皆知的,是怎么还能不知道毛有夫人?再者说,那时候“小道消息”满天飞,江青是毛的夫人不是什么秘密。不管是杨开慧还是江青,总之,你应该知道他有夫人的。你的记忆铁定有误。
我和他争辩说:揭批“四人帮”没问题,但是报纸上、广播上,什么时候说过江青是毛的夫人?那时候,避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在报纸、广播上说呢?我印象中,一直到1980年的两案审判的时候,才公开说到江青是毛的夫人这一事实,此前什么时候说过?“小道消息”是大城市的特权,在我们这个偏僻、闭塞的小地方,报纸都要晚到好几天才有,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而我记忆中,报纸上出现毛泽东的夫人的就是从杨开慧开始才有的,而且前面还要加上“同志和战友”这样的革命语汇。你这样说,是典型的“后设叙事”,把后来的记忆当作以前的了。
小伙伴说:你不是擅长考证吗?你去考证一下嘛。
至今我也没有考证,今天写出这段记忆的时候,我连报纸都懒得翻。毕竟“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不换人间的事又不在于这个小问题;毕竟是个人记忆,尽管当年对我的撞击是“毛泽东也是人”的疼痛,时过境迁也无关宏旨啦,供能够看到这篇文章的老伙伴们勾起点往事的回忆,饭后茶余笑谈一下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