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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光美一生极富传奇色彩。她的父亲王槐青在北洋政府时期曾代理农商总长,还是出席巴黎和会与华盛顿会议的中国外交使团成员之一。王光美外祖父当过大学校长,母亲是天津女子师范的学生,提倡女性解放。也许是受其母亲的思想影响,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王光美放弃拿全额奖学金到美国斯坦福大学攻读核物理博士学位的计划,改赴延安投奔共产党,嫁给年长自己23岁、已结过婚且有5个孩子的刘少奇,这在当时是一种“惊世骇俗”的行为。据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王光美访谈录》记载,1959年庐山会议前后,毛泽东曾多次邀请王光美一起游泳,王光美本人主动解释原因并讲述几次与毛一起游泳的细节。文章如下:
王光美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学生时崇拜的偶像是居里夫人,可她最终选择了共产党(图源:新华社)
黄峥(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研究员):光美同志,1959年夏天,中共中央在江西庐山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后来又接着开八届八中全会。您陪少奇同志参加了这次会议。请您介绍一下少奇同志出席会议的有关情况。
王光美:这两个会议,就是人们常说的庐山会议。关于庐山会议的情况和经验教训,近几年发表的文章和著作很多,我也从中了解到不少原来不知道的情况。
我记得,少奇同志和我是1959年6月27日乘火车从北京去武汉的,准备到武汉后再转赴庐山。铁道部派了一部专列。乘这趟专列的除了少奇同志,还有朱德同志、彭德怀同志。邓小平同志因为摔了一跤伤了腿,在家休养没有上庐山。
从北京到武昌的路上,逢大站专列停车,我们常看到站上堆放着一堆堆碎铁。夜间,有时看到铁路两旁火光冲天,原来是在大炼钢铁。人们把大树锯成段,再将树段烧成焦炭,然后用它炼铁。有次看到大路上运树段的推车排成长龙。我不懂炼铁方面的技术,但也看出这样做是胡来。专列停站时,有时候少奇和我下车散步。彭老总有时也下来散步。我们在一个车站看见堆着一大堆废铁,仔细一看,好多是铁锅砸碎后的铁片,是为大炼钢铁用的。彭总看了很生气,对这种做法很有意见。我听了不敢说话。
到了武汉,少奇和我住在武昌,离毛主席住的地方很近。毛主席也是28日到武昌的。在这之前他刚去湖南视察了一圈。
到武汉的第二天,6月29日,毛主席通知少奇同志到一艘停在长江里的船上碰头开会,开完会愿游泳的在长江游泳。主席嘱咐让我也一起去,邀请我和他一起游长江。我会游泳是1954年在北戴河向毛主席学的,所以主席有时游泳会叫上我。
我记得这天在船上参加开会的有毛主席、少奇同志、朱老总,还有李井泉、柯庆施等,好象田家英也在。这条船的船舷上安了个扶梯,是特意为主席游泳设的。在游泳前的交谈中,我对主席说了在路上看见一堆废铁的事。我还说中国的老百姓真好,听话,家里的铁锅领导叫砸了就砸了,意思是说老百姓连这样的瞎指挥都能容忍。平时我老觉得主席对领导同志严,对我们这样的小干部宽容,所以在主席面前说话比较随便。我后来有点后悔,不应该对主席说这样的话,使他听了不高兴。
在船上开完会,主席就下水游泳了。少奇因为正犯肩周炎,不能游。我下去游了。毛主席鼓励我说:“下来,让水冲一段,就不害怕了。”
游了一会就上岸了。在换衣服的时候,我因为不熟悉当地部队安排的这个地方,不小心绊了一下,把脚扭了。当晚在住的地方有晚会,还有跳舞,主席也来了。我因为扭了脚,去看了一下就回来了。后来在庐山,爬山时我就拄着拐棍。有一张照片,少奇、我和一些工作人员登庐山,少奇和其他人都表现得很轻松,就我扶了根拐棍。
6月30日晚上,有关部门安排毛主席、少奇同志乘同一条船去九江。这条船上有一大一小两个包舱,主席住了大的,少奇和我住在小的那间。因为是夜航,所以一上船就睡了。一觉醒来,船已经到了九江。一问,说主席已经上岸了,我们也就抓紧时间登车上山。上山后,有关部门安排我们住在一幢小洋楼里,据说它原来是国民党江西省主席朱培德的别墅。
7月2日,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庐山正式开始。会议的议题是进一步总结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经验教训,继续解决工作中存在的问题。
黄峥:毛主席为会议出了19个题目:1,读书;2,形势;3,今年的任务;4,明年的任务;5,四年的任务;6,宣传任务;7,综合平衡问题;8,群众路线问题;9,建立和加强工业企业的各项管理制度和提高工业产品的质量问题;10,体制问题;11,协作区关系问题;12,公社食堂问题;13,学会过日子问题;14,三定政策;15,农村初级市场的恢复问题;16,使生产小队成为半基本核算单位;17,农村基层党团组织的领导作用问题;18,团结问题;19,国际问题。会议的头一段,就是围绕这19个问题分组讨论。
王光美:分组讨论是按6个大区。中央领导同志也分到小组参加讨论,少奇是到中南小组。开始阶段的气氛很轻松。白天开会,晚上经常有舞会或演出。多数同志都是第一次来庐山,所以大家纷纷利用开会的间隙,游览观光。
少奇在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曾到庐山养病。30多年过去了,好多地方他不认识了,所以他也想到处看看。一天少奇提出要到庐山顶上看看长江、鄱阳湖,我们就陪他上去了。我们上去的路上,碰见毛主席正从上面下来。主席远远看见我拄个拐棍,就喊了一声,好象是问我腿怎么啦?我说没什么。后来又在另一些场合几次碰见主席。当时我感觉主席情绪很好。他还说这次是开一个“神仙会”。
我觉得,庐山会议前半段的情况确实是不错的。不光气氛轻松,而且大家都在总结经验,纠正“左”的错误,准备形成文件贯彻下去。照这个势头,可以开成一个很好的会议。可惜中途逆转了。
到了7月14日,彭德怀同志给毛主席写了封信,对大跃进以来的工作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有些话在当时看来是讲得比较尖锐的。一开始大家不知道彭总写信的事,因为是写给毛主席一个人的么!7月16日,毛主席把彭总的信加了个标题:“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在会议上印发。大家这才知道彭总给主席写了封信。
彭总的信发到少奇同志这里的时候,先是秘书吴振英、刘振德同志他们看到了。他们看了挺高兴,说彭老总的信写得好,代表了他们的想法,称赞彭总敢于提意见。刘秘书还跑来把他们议论的情况和我说了。我同少奇同志身边的工作人员相处很融洽,平时他们有什么意见都愿意同我讲。会议开始转入讨论彭总的信。在讨论会上,少奇同志没有对彭总的信直接发表意见。他提出“成绩讲够,缺点讲透”。这个意见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
7月23日早晨,会务组突然通知,上午召开全体大会,毛主席讲话。原来会议没有这个安排,所以少奇头一天很晚才吃了安眠药入睡。我一听是主席召集的会议,赶紧把他叫醒。由于安眠药还在起作用,他迷迷糊糊的就走了。我让警卫员扶着他下山,进会场。
少奇开完会回来,我就感到气氛不对了。秘书吴振英同志是跟少奇同志一起去开会的。他一回来就紧张地说:“毛主席发火啦!主席在会上对彭老总的信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我们议论了半天,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我也没想到突然起这么大的变化。我的感觉,彭总的信中用了一个“小资产阶级狂热性”,这个话把毛主席惹恼了。
散会时,胡乔木同志跟少奇同志一起到了我们的住处。乔木同志当时是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在会上负责起草文件。当时文件已经写出了初稿,叫《庐山会议诸问题的议定记录》,基本内容是纠正一些“左”的东西。乔木对我说,他也是昨晚吃了安眠药,早晨被叫起来开会,到现在还晕头转向,就跟着少奇同志来了。我说:“现在已经中午了,就在这里吃午饭吧!”
这样,就在我们住的地方的小餐厅里,少奇、乔木,还有我,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吃中饭。吃饭的中间,我听他俩议论文件的事。乔木说,现在情况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原来的那个文件还行不行?要不要继续搞下去?少奇说:文件你们还是接着写。
后来会议上就开始批判彭老总了,说他是右倾机会主义,反党小集团。因为黄克诚同志(当时担任中央书记处书记、解放军总参谋长)、张闻天同志(当时担任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外交部常务副部长)、周小舟同志(当时担任中共湖南省委第一书记)支持彭总的意见,所以他们也在被批判之列,说他们是反党集团的成员。
张闻天等同志曾来找少奇同志,说:这些情况我们上山后都给毛主席谈过,毛主席还称赞我们谈的好,现在怎么又批我们呢?少奇不知说什么好,只说:“你们好好听一听大家的意见吧!”事实情况是,许多发言并不是讨论他们发表的意见,而是算起历史旧帐来了。
少奇同志一直惦记着原来的那个文件。他又找乔木,说,他提议,把反右倾的文件只发到省一级,不要向下传达,同时搞一个继续纠正“左”的错误的文件,发到县以下单位。少奇要乔木在起草文件时向毛主席转达他的提议。但会上批判彭总的火药味已经越来越浓了,乔木没敢向毛主席转达少奇的提议。后来在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上,少奇同志在总结经验时说到:如果当时上面反右,下面仍反“左”,情况要好多了。毛主席听说这事后批评胡乔木同志:“党的副主席叫你写完,你就该写嘛,不写是不对的。”可事实上,如果真的继续写出一个纠“左”的文件,后果很难设想。中间有一天的下午,大概是7月二十几号,毛主席的卫士给我们办公室的刘振德秘书打来电话,说毛主席邀请我到芦林水库游泳。我有点意外:毛主席怎么突然约我游泳?又一想,主席可能有别的事,就赶紧找出游泳衣。临出门前我觉得有点冷,又找了双丝袜穿上。少奇看我一眼,说:“噢,还穿丝袜!”
芦林水库离毛主席住的“美庐”很近。庐山会议期间毛主席经常来这里游泳,有时就邀请一些别的同志和他一起游,随便聊一聊。听说上一天王任重同志就应邀来这里同主席一起游泳。
我到芦林水库的时候,毛主席和一些同志正在游泳。我和主席打了个招呼,就下去游了。我问主席:“看我游得怎么样?”主席说:“你游得及格。”后来休息的时候,主席又关切地问我:“少奇同志身体怎么样?”我告诉他:“少奇同志犯了肩周炎,还没有好。最近因为工作繁忙,他感到很疲劳,所以到了这里也没有参加什么活动。”毛主席听完后,认真地说:“请你转告少奇同志,不要搞得那么紧张嘛!开完会后让他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少奇同志这一段确实很紧张。毛主席批了彭总的信以后,少奇显得心情沉重,整天关在办公室里不出来,不是看材料就是想问题,什么娱乐活动也不参加,每天要吃很多安眠药才能入睡。有一天凌晨,少奇吃了安眠药之后,又看了一会儿文件,站起来上厕所,突然“啪”一声摔倒在地上,而且他自己没有反应,不知道爬起来。我吃了一惊,赶紧打电话叫工作人员过来。大家七手八脚把少奇抬到床上。医生迅速为他号脉,量血压,没发现不正常,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少奇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医生估计他是吃多了安眠药。下午少奇起床,我告诉他当时的情形,他笑了笑说:“我不知道。”
总之,会议的气氛是越来越紧张了。林彪7月29日也上了庐山。他一发言就把调子上得很高,说彭德怀同志是“野心家、阴谋家、伪君子”。毛主席又提议,要原来留在北京的一些中央和军队的干部上庐山,召开八届八中全会,通过决议。从北京新上庐山的干部不少,具体我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有薄一波、刘澜涛同志,因为我们家的孩子丁丁、涛涛、平平正好放暑假,就搭他们的飞机也来了庐山。
这期间毛主席又几次约我去游泳。有一天毛主席的秘书徐业夫同志来电话通知我去游泳,正好我去看含鄱口了,不在住地,徐业夫同志还坐了汽车来找我。
后来江青也上了庐山。她是从广州过来的,还带了几个帮助她摄影的摄影师。她上山后,整天忙着选景拍照。有一天,毛主席通知我和孩子们去芦林水库游泳。我们到了那里,见到江青,还有江西省委书记杨尚奎同志的夫人水静、安徽省委书记曾希圣同志的夫人余淑也来了。大家说说笑笑,江青还为我们照了张合影。不一会儿,不知什么人打来电话,告诉江青说天上的云彩过来了,请她快去摄影。原来她已经在庐山仙人洞选好了景,派人在那里等着,云彩一来就去照。江青立即撂下我们走了。于是我们就下水库游泳。毛主席也游了。游完泳上来已经是晌午,主席留我们吃饭。饭摆好了,江青还没有回来,催了两次,仍不见踪影。大家说:“请毛主席先用餐,好早点休息,我们等江青同志来了再吃。”毛主席说:“咱们一起吃吧!”大家刚坐好,江青回来了。她一见这场面很不高兴,立即沉下脸来,生气地说:“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主席哈哈一笑,不好说什么。我没想到,江青当着这么多人还有孩子们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很是意外,只好装没听见,忙给她让座,问她摄影的情形,才使她平静下来。后来,毛主席为江青那天拍的庐山仙人洞照片题了“暮色苍茫看劲松”的诗。
庐山会议中间发生180度的转变,实在很遗憾。为什么会这样?我认为有很多因素。彭总的有些话确实说得不够妥当,例如说当年在延安召开的华北会议骂了他40天的娘,中国的严重问题也许要苏联红军帮助解决。正好这时驻苏大使馆发来情报,汇集了苏联领导人指责我们党的材料,所用的语言同彭总的说法相象。苏联大使尤金还在北京对留守中央的陈毅同志说:现在你可以搞政变了。庐山会议前苏联政府又正式通知中国,停止供应我们制造原子弹的设备。联想到彭总在会前率军事代表团出访东欧几个国家,受到隆重欢迎等等情况,就认为他有国际背景,“为民请命”。在庐山会议上,少奇同志是站在毛主席一边的,也错误地批判了彭德怀同志。虽然少奇同志认为,彭总信中所说到的一些事是符合事实的,一个政治局委员向中央主席反映问题,即使有些意见说得不对,也不算犯错误,但他并不赞成彭总的做法。中央包括毛主席在内已经开始着手纠“左”,彭总的做法使人感觉要追究个人责任,要大家表态站在哪一边,这不是要导致党分裂吗?少奇同志在总结党的历史经验时说过,党在幼年阶段曾遭受惨重打击,但仍能发展壮大起来,就因为保存了自己的旗帜,没有分裂。他是把党的团结看得高一切的。
黄峥:中共八届八中全会是8月2日至16日举行的。会上开展了对所谓“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反党集团”的斗争,通过了《为保卫党的总路线,反对右倾机会主义而斗争》、《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8月17日,召开中央工作会议,决定由林彪取代彭德怀,担任中央军委第一副主席、国防部长。
王光美: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么严重。会上形成一边倒的气氛。这期间多次开批判彭老总的会,紧张极了,会上的发言说什么的都有。这时有些人的发言,对“大跃进”全面肯定,连缺点也不提了。柯庆施等把办不办农村公共食堂也说成是“路线斗争”。本来我也是拥护办食堂的,因为我觉得妇女整天围着锅台转,农村妇女要磨面、做饭、煮猪食,负担太重了。后来看到食堂有点像过去的“吃大户”,我又动摇了。庐山上关于食堂等问题的争论火药味这么浓,使我忽然想起在北京的蔡畅大姐。因为我知道全国妇联正在开会讨论食堂问题,她们不知道会上的情况,还以为继续反“左”呢!我在征得少奇同志同意后,忙给蔡畅大姐打电话通消息:“不要讨论了。”后来知道,妇联的曹冠群同志在我打电话之前,已经在会上发了言,主张解散食堂,结果被扣上了“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
庐山上批彭总的会,毛主席一般不参加。但少奇、周总理他们是在第一线工作的,不能不参加,还要主持。有时会场乱得都开不下去了,有人甚至要打彭总,被少奇同志喝住。8月21日,我们回到北京。
林彪当国防部长后上我们家来过。当时我们感觉,他对少奇同志特别谦虚,毕恭毕敬。每次林彪那里送来报告,都像老式呈文,毛笔字写得很大,完全是国防部长向国家主席呈报的那种样子,我们都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