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中国华信能源有限公司董事会主席叶简明
年仅39岁,他是世界500强中国本土公司最年轻的掌门人。20年前,他还在自己出生的福建小城为伙伴打抱不平;如今,他叱咤商海,与各国政要、王公贵族往来甚密。他的公司在快速掌控海外石油行业的上游和终端。
你从未听说过他,但他隐秘的石油王国在规模上已经超越马士基、高盛、霍尼韦尔这样的伟大公司。
创业14年至今,没有媒体能够接近他,但是关于他的传言和身世猜测却未停止过。这是他首次接受采访,并向《财富》(中文版)披露他的成功、隐忍和童年。
你从未听说过的一位中国最重要的商人即将走进房间。事实上,这里就是他位于上海闹市区的家。我们穿过幽暗的地下停车场,由私人电梯直接进入一栋隐秘的别墅。一路上都有被安排好的工作人员带路,他们一直在用对讲机说着什么。穿过挂有字画的大理石走廊,我被带进了一间铺着厚厚乳黄色天鹅绒地毯的会客厅。这里的装修风格显示着主人的丰富喜好——既有名为“锦绣河山”的中式红木屏风,也摆放着具有欧洲古典风格的椅子和茶几。有一把椅子与众不同,它比别的要小巧一些,但是椅背上有哥特式的柱尖,雕刻也更加细致,而且周身包裹着金色。我们每个人的名字都被制作成名牌放在各自座位的一旁,这把椅子的边上写着“中国华信能源有限公司董事会主席叶简明”。
这家公司和它的掌门人之前都是一个谜。在今年的《财富》世界500强榜单上,中国华信能源有限公司高居第229位,其2015年的收入为418亿美元。它是榜单上中国最大的非国有能源公司。从规模而言,这家公司已经超越了航运寡头马士基、传奇投行高盛集团、工业翘楚霍尼韦尔等伟大公司;在其主要从事的石油行业,华信已经是中等量级的玩家,它的营收已经接近中海油的三分之二。要知道,华信是一家创建于2002年的年轻公司,四年前该公司的规模还只有现在的一半。尽管数字让人咋舌,可就连石油行业里的人都对它感到陌生。一位中国国有石油公司的高级管理者向我坦白,尽管知道华信这个名字,“但我必须承认对他们了解不多。”但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家公司的创立者叶简明今年仅有39岁,他可能是历史上《财富》世界500强中国公司最年轻的掌门人。
依照约定的时间,叶简明缓步走进会客室。他穿着一件简洁的白色衬衫和一双看上去柔软舒适的深色布鞋,身材清瘦但眼神中投射出某种力量。他有棱角分明的面孔和后掠的黑色短发,手背上的血管粗壮清晰。大多时候,叶简明说话缓慢低沉,但他在讲到重点时会突然间提高嗓音,并习惯地在短暂沉默之后用一个“啊”字来戳断句子(就像一些人习惯在每句话的后面加一个“对”字那样)。
叶简明在那把金色椅子上坐下,双手扣在膝盖上:“开始吧。”这是他14年来第一次接受采访,而且极少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他说自己对名利看得很淡。叶简明觉得应该把名利当成工具,适时为集体造福。他平日深居简出,相比参加商务晚餐和企业家俱乐部,叶简明更喜欢在家里研习孔子和佛教,或者与自己的高管们在对面的院子里散步聊天。他甚至拒绝了很多官方政府组织希望他出任一些职务的邀请——叶简明既不是人大代表,也不是政协委员——这跟别的中国企业家很不一样。
始终与外界保持距离导致的后果之一是产生出不解和猜疑。简单说,没有人会相信一位白手起家、年龄不足40岁的年轻人可以在中国缔造一家《财富》世界500强公司,况且是在国有垄断势力盘踞的石油行业里。这些猜疑的本质体现出了中国社会对商业环境的一种失望。此前政府之手的过于强大,造成了民众对于商业自身力量的不信任。但实际上,这种局面正在发生一些转变:中国政府正在逐步放开包括石油、电力等此前长期封闭行业的经营权,并且邀请民营公司参与其中。有时候这种变化是自下而上的,比如马云(专题)的支付宝大获成功,正是利用市场的力量刺破了中国金融业那层最坚硬的保护壳。
华信自称是一家集体制民营公司,这是叶简明的创造。他解释道,可以将它定位成一家属于社会的公司,不是国家所有,但是具有民营公司的机制。为了形容其母公司与子公司之间的模式,叶简明使用了短语“一企两制”。在母公司层面,这是一家集体制企业,叶简明说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这家公司的打工者,即员工无法持股。他这样设计的目的是为了从根本上避免内部股权争夺的风险。在他看来,这个风险是导致企业难以长久的最大掣肘。但是为了解决利益分配的问题,叶简明通过二级公司进行“有组织”的激励和分配,“对华信贡献突出的人就有可能变为二级公司的老板,把股权给你。”但是华信强调军事化管理,叶简明拥有独一无二的核心地位。该公司实施极为严格的纪律,实行总部战略和财务管控。“一旦大集体利益受损的时候,可以牺牲小集体或者个体的利益。”叶简明补充道,这都是为战略目标服务,事后再有组织的调整弥补。他说这可以称为“有组织的共同经济体”。
华信主要通过贷款换取上游石油权益进行石油的国际贸易,并通过金融获利。有一类公司专门填补壳牌、埃克森等大石油公司、国有石油生产商和全球各地的数百家小型竞争者之间的空档,华信是这类企业当中较大的。
随着原有的综合性石油体系的瓦解,这类贸易在过去一二十年内不断增长。从前,石油在一家公司的内部流动,从油井一直流到汽车的油箱里。在20世纪70年代第一次石油危机之后,这一情况发生了改变。想想看,今天的华信公司既向法国卖汽油,还向中石油供应用于精炼的原油。
叶简明在25岁时创立了这家公司。此前,他的第一桶金来源于家乡福建的一次地产交易。当时大学毕业不久的叶简明凭借着自己的人脉,帮助一位在当地陷入困境的香港(专题)商人快速脱手了一批类似于农产品批发市场的房产。那位焦头烂额的港商以较低的价格将数年未能出手的房子卖给了叶简明,并且提出十年后付款即可。但是叶简明在一个月之内就卖掉了所有的房子,而且在三年之后还清了余款。当时,叶简明赚到了人生的第一笔过千万的收入,并且以此在福州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涉及地产和贸易。叶简明说,那位港商曾经对厦门市的领导官员称赞他是“你们的犹太人”。
叶简明的公司真正进入石油行业是从其在厦门华航石油公司的公开拍卖当中获胜开始的。华航石油拥有在中国进行石油贸易的牌照,但它的母公司在一起中国近现代最骇人听闻的连环走私案当中被查抄。叶简明从香港和福建的富裕投资者手中筹集了这笔收购资金,最终以此为起点建立了中国华信能源有限公司,并且于2008年将公司迁至上海。
叶简明很小就表现出了赚钱方面的才能。“我在读初中的时候就是一个万元户。”叶简明说,当时他的外祖母家里在做木材生意,他便耳濡目染成了一位学徒,也逐渐赚到了一些钱。那时候,他便开始用这些钱去入股投资小饭店和旅馆,并且结交了很多形形色色的朋友。在叶简明看来,这些经历使他能够早于同龄人去认识这个世界和商业的本质。
但是他的童年并非一帆风顺。叶简明出生于福建北部的一座小城,在一个传统森严的家族里,他在同龄人当中并不被看好。但是这让他变得更加独立,进而更早地学会了关心他人。他一直是孩子中的“老大”,不管谁被欺负,叶简明都会站出来。
时至今日,叶简明身边的人仍然肯定地说,在公事以外,他还是那个来自于福建的“孩子王”——叶简明乐意分享,身边的朋友们常常会从他那里拿回好茶好酒,甚至分光了他自己的那一份。
叶简明更加善于捕捉时机和成为一位组织者。几十年来,中国石油工业一直以国有石油巨头中石油、中石化和中海油为主,私人公司很难分得一杯羹。像中国的其他国有企业一样,巨人有巨大的优势——其中,中国的国有银行以无限期还款条件向他们提供贷款。他们像尼克松时代的通用汽车一样迅速地壮大,但是像叶简明这样的私人玩家正在削减他们的市场份额。
叶简明在创立华信之时,中国正极度渴望原油。但是其国有公司会让一些国家感到不安,而难以在国外市场接近一些交易。这为中国石油业的私人公司带来了转机,他们可以在欧洲和中东开展较为顺畅的石油交易,或者去收拾一些中国国有石油公司搞砸了的烂摊子。比如在非洲乍得,在中石油遇挫之后,华信反而通过获取该国总统的信任取得了成功。叶简明说:“我们在行业里并不是跟垄断阶层相矛盾、相竞争,我们做的都是利人利己的事情。”他称自己受到了中国明代思想家王阳明的启发——认为“格物的精髓是在物与物之间找空间”。叶简明以此作为自己公司的定位。
华信已经与哈萨克斯坦、卡塔尔、俄罗斯、乍得、安哥拉和阿布扎比签署石油权益协议或者进行交易,并且与中国国有巨头开展业务,将石油和天然气运回中国。但是,像华信这样的民营公司没有在中国直接销售石油的权利,所以该公司在海南和山东建立了港口和巨型的储油基地,再通过国有企业出售到市场。
当站在一座距地面30米高的巨大石油储存罐顶端的那一刻,我才真正开始了解石油这个行业的复杂性和高风险。我们身处华信位于海南省西北角的洋浦港,一名经验丰富的负责人正在向我讲解保证储存在这里的石油的安全到底要花多大力气。除了防火连衣裤、安全帽和防风镜之外,我们还得戴着耳塞以减弱强劲海风带来的噪音,每在这里站一分钟都是一个考验。这名负责人称这里是全世界安全标准最高的石油储存基地。该公司采用了与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比肩的数据采集与控制系统,任何可能发生火灾的因素都被难以计数的传感器实时监控,他们甚至故意提高了报警系统的触发标准,并雇佣一支消防队驻守于此。
眼前的数十个巨型钢罐仅是华信的计划里的一小部分,他们在此规划的总库容达到1,200万立方,是目前建成规模的四倍多。届时,这里将超过所有的国有石油公司,成为中国最大的单体石油储存基地。华信同时还在山东日照修建了一座与此规模相当的储油基地,用以接纳来自于非洲和中东的巨型油轮。
事实上,为了从海外获取石油,华信做了大量的铺垫工作,并非仅以私人公司的身份就足够了。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的欧洲经历了数年的经济不景气,其能源资产被迫开始上市出售。“他们决定出售他们的炼油厂和加油站。”叶简明说。“这不会发生在中国。在中国,石油勘探、炼油和销售都是由国有企业垄断的。”
叶简明抓住这个机会,先从在欧洲布局油气终端开始。2015年年底,该公司获得了哈萨克斯坦国家石油公司的国际公司(KMGI)51%股份,并以此控制了其在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等国家数千座加油站及配套油库。在叶简明看来,掌握重要的终端和物流节点的话语权,才能够获取更多的上游权益,在获得上游权益之后,才有可能进入中国的石油市场。
这种铺垫还包括叶简明所说的“能源公共外交”。叶简明还具有两个身份——香港中华能源基金会理事局主席、中国文化院主席。其中,香港中华能源基金会是被联合国批准为特别咨商地位的非政府组织。华信每年拿出10%到20%的利润来支持非政府组织。“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把当地的精英人士吸收到我们这个平台。”叶简明说,通过这些组织,华信开展了强有力的公共外交活动,和很多国家的政要们建立了深厚关系。这从该公司网站不断更新的叶简明与各国政要的合影不难看出。“通过这种民间的公共外交,我们就有机会第一时间获取上游油气的权益。”叶简明说。
对于一家中国的民营石油公司而言,华信还做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投资。在去年秋天仅一周的时间里,中国华信成为了布拉格最热门的投资者——购买捷克共和国顶级足球俱乐部Slavia Prague、捷克第一大和第三大媒体集团(包括出版社和电视台,覆盖了捷克民众超过85%的信息获取来源)、两座文艺复兴时代恢弘的历史建筑、该国最古老的啤酒酿造商、一家高端特种钢铁公司、两家五星级酒店、捷克最大的航空公司;还包括旅行社和医院;但最大的一笔,是对布拉格J&T银行集团的控股权益的投资,这使中国华信成为了第一家拥有欧洲银行的中资公司。
要知道,中国公司想在西方收购一家银行此前一直是一些国际掮客们都难以谈论的禁忌话题。华信为此总计花费了30亿美元。
“这就是华信的方式。”叶简明对此颇为自豪,他指出,中国公司此前在海外投资和收购频频遇挫在某种程度上应该归咎为只与单一的企业甚至是股东合作,而他的方式是做一个全面战略性的布局。叶简明承认上面绝大多数的投资甚至是公益性的,不会寻求牟利,但这些投资有助于华信和捷克双方互相适应对方的文化和做事方式。
他甚至提到购买布拉格地标性的宫殿,正是为了融入欧洲上层社会。他认为只有平等地坐在一起对话交流,才能够让他们认可华信。正是在这些基础之上,华信在对J&T投资时变得顺畅了许多。
金融目前是华信的第二大板块,也可以说,华信在未来甚至可能不是一家石油公司。叶简明用“打造有组织的能源产业国际投行”来形容公司的愿景。石油本身具有的金融属性让华信的能源与银行板块实现链接变为可能。同时,该公司已经悄无声息地获得了包括证券、信托、期货、银行、保险、金融资产交易等“金融全牌照”。
而J&T的加入无疑是叶简明的巨大成功,这将为该公司在未来的海外投资带来无穷的想象力。叶简明把这种收购比作为“公主嫁给农民”。但他认为自己能够获取公主芳心的秘密是华信的“善”文化,并且坚信这是世界共同的价值观。华信下一个潜在的投资目标可能是格鲁吉亚。
叶简明的购物热潮是在一个值得注意的背景之下发生的。中国正在推出外交努力以实现“一带一路”的庞大计划——恢复从中亚到欧洲的古老贸易之路。捷克共和国的左派政府鼓励中国投资。看看世界地图你就清楚了,捷克位于欧洲中心,处于16国的心脏地带,作为一个前社会主义国家,他们的人民或许与中国人会有不少谈资。而且这一带是二战以后的工业走廊,其工业装备、技术正是中国“供给侧改革”所需要的。在叶简明的收购完成之后不久,国家主席习近平(专题)访问了布拉格,这是中国国家元首首次到访捷克。
与国家和政府保持一致是华信战略的核心。叶简明毫不隐讳地强调:“我们密切关注、紧紧跟随国家战略。因此,我们将根据国家每一步的安排来制定我们的企业战略。”此前中国政府推出的“石油换贷款”政策让华信完成了原始积累和对上游油气资源的获取和布局,如今的“一带一路”正在帮助华信打通能源与金融的边界,并逐步接近向一家国际投行转变的愿景。
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华信非常像一家国企的样子。它有完整的共产党委员会组织,还时常召开“组织会议”和“民主生活”;公司颁发“模范工人”、“优秀党员”和乒乓球冠军等职工奖励。这已经是当今中国的民营公司的惯常做法,其中一种较为实际的解释是,设置与政府同样的组织机构有助于跟对方的对接和沟通。
这种步调一致得到了回报。华信在去年获得了中国政府颁发的向中国进口原油的许可证,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利润丰厚的生意。中国是世界上的第二大原油消费国。该公司去年418亿美元收入中的近三分之二来自于与外国政府签订的石油权益协议、石油和天然气运输或石油储存业务。
华信的崛起生动地说明了中国政府和私人公司之间一种新型的合作伙伴关系和日益加深的紧密程度,尤其是在海外开展业务时。这从王健林、马云等一些时下最炙手可热的中国商人的成功当中不难看出。实际上,他们与大繁至简的沃伦·巴菲特在投资逻辑上是一致的——他们押注一个国家的崛起。
叶简明呷了一口茶水,他指着自己的杯子说:很多人对茶叶很有研究,能够讲出几十个种类,甚至还有一套理论,但他却有可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好茶。“我讲不出理论,但是茶摆在那里,我就知道哪一个是好茶;酒摆在那里,我知道哪一个是好酒。你拿一幅画给我看,基本上我能够看出真假。”
华信建立的智库中的一位教授曾经这样形容他眼中的叶简明:“叶主席这个人和我们不同在哪里?我们在研究一间屋子的时候,推断屋里有黄金。接下来,我们会花时间做出A、B、C方案,研究如何把这个黄金搬走,却都在房子外面看。但是,叶主席一听说这间屋子里有黄金,二话不说踹开门就搬走了,他什么方案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