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2004年的11月9日,一声枪响,惊动了整个城市。一个女人坐在车里,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她手边除了一把鲜血淋漓的枪,还有一张被血浸红的纸条,上面写道:“曾经认真生活,为目标、写作,和家人真诚奉献过……”
这一刻,她的所有痛苦与争议,都结束了 。
也许开枪前的片刻沉寂中,她的脑海里迅速闪过生前所记录过的画面——屈辱的,狰狞的,扭曲的,悲惨的……那些都是曾让她无数夜里都泪流满面的历史。
她叫张纯如,是华裔(专题)女作家,在此之前,她正为抑郁症所折磨。
我们把时间倒带到十年之前。
那时的张纯如只是一个纯粹热爱写作的女生。正如父母为她取的名字那样,所谓纯如,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绎如也,以成。即“纯正和谐”之意。
上大学之后,为了心中的热爱,她毅然放弃即将到手的计算机学位,转到新闻学。
毕业后张纯如在美联社和《芝加哥(专题)论坛报》担任记者,又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获得写作硕士学位。从此,成为一个专业的作家。
出版的第一本书《蚕丝——中国飞弹之父钱学森》为她带来了广泛赞誉,以及来自美国国家科学基金委的赞助。
如果故事按照这个思路发展下去,她应该到处签售畅销作品,然后赚个金满钵,快乐而富有。
似乎生性使然,张纯如天生不是这样的人,她背负着自己的使命。天降大任,总在不经意间。
1994年12月,26岁的张纯如在加州第一次看到南京大屠杀的黑白照片,恐惧让她握紧了拳头,震惊让她心如刀割,更多的则是愤怒和不满。对于确定存在事实,有人想过认真记录它吗?为什么有人一直在矢口否认?
来自《The Rape of Nanking》截图。
相比希特勒对犹太人的大屠杀,西方对日本人的暴行却知之甚少。因为在所有的英文非小说类书籍里,没有一本提及这段本不应该被遗忘的过去。被隐瞒的历史总有被揭开的时候,它必须为世人所铭记。
张纯如既心痛又震惊。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张纯如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决定在下一本书中记录这段历史,即使自费,也要将真相公诸于世,她要让全世界知道,日本人所犯下的罪行永远无法被原谅。
作为一名作家,张纯如深知自己的写作是在传播社会良知。真正的作家不是玩文字游戏,而要通过文字来传达社会所需要的思想和感情。
“这本书能不能赚钱我不管,对我来说,我就是要让世界上所有的人了解1937年南京发生的事情。”
于是她开始走访。却未想到,她即将接触到的事实,会那么的血腥和残忍,以至于她日后夜夜梦魇,最后选择自我灭亡。
三年的的时间里,她查阅大量的历史文献,走访世界各地的幸存者。
27岁那年,张纯如决定回到中国调查。
《The Rape of Nanking》中张纯如的饰演者:郑启蕙。
由于从小在美国长大,到南京后她由于气候不适,经常感冒,但每天依然坚持工作10小时以上。在火炉一样的南京,她走街串巷,采访南京大屠杀中的幸存者,踩点大屠杀的发生地,翻查国内的资料。
但是,张纯如不愿意太过招摇,以免让人误会她是在挖掘情报。
张纯如采访的南京大屠杀幸存者。
张纯如来到南京后,和当地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馆长段月萍、江苏省行政学院历史学家杨夏鸣教授和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历史学家王衡星教授取得了联系,几个人分工,开始了走访。
她的中文水平有限,只能请人逐字翻译,然后再用美国材料和和中文材料核对事实。听不懂南京方言,她就全部录下来。态度严谨得近乎苛刻。
《The Rape of Nanking》中张纯如的饰演者:郑启蕙。
然而她面对的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历史。张纯如所探求的,是鲜血淋漓的史实。普通人参观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都会感到窒息和恐惧,更何况是对于认真去记录和挖掘那段过往的张纯如呢。
在张纯如的调查中,南京大屠杀就是一部酷刑百科全书:砍头、活焚、活埋、在粪池中溺淹、挖心、分尸……这些她不仅要面对,还要用笔记录和叙述出来。
上百具的尸体沿江漂流,南京城外的一个池塘,变成一片血海。
数万人被当做练习刺刀的活靶。竞杀活人变成了游戏。
成千上万的妇女被强暴,日军甚至在事后挖出她们的内脏,割掉她们的乳房。
父亲被强迫强奸自己的亲生女儿,儿子被强迫强暴自己的母亲,家庭成员被强迫观看这场变态的悲剧。
如此种种暴行,在1937年这个金陵之城残忍地上演着……
每采访一次,张纯如就痛苦一次,她心疼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们,她更痛恨那些杀人成性的恶魔。在调查记录过程中,张纯如多次为同胞曾经所受的蹂躏气得全身发抖。
截图来自《The Rape of Nanking》,郑启蕙饰张纯如。
一到夜晚,张纯如躺在床上,白天采访到的资料,与她脑海中所存的记忆就开始一遍一遍的闪现,她想象着遇难者的被刺死的感觉,一个个画面就像播放着恐怖电影;墙上的地图仿佛让她重回了1937年的现场,
截图来自《The Rape of Nanking》,郑启蕙饰张纯如。
而包围着她的,还有一张张残忍血腥的图片。张纯如夜夜难以入睡。她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体重迅速下降,头发也开始大把大把的掉。
和张纯如一起工作的翻译说,每次在翻译的过程中,张纯如听完一句话就要到窗户边站一会,有时甚至没听完就已经精神崩溃,她会立即起身,抱着臂走向窗边,大口的呼吸。
每一句话,就像日军的刺刀一般,深深扎进张纯如的内心。
就这样,历时三年张纯如终于成书《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受害者们在她这里找到了出口,被掩盖的历史在她这里找到代笔人。
《The Rape of Nanking》在重重压力下,被日本非专业的有心人翻译,放在了网上。
她掀掉了蒙在历史深处的遮羞布。血淋淋的事实,以多种语言的形式展现在世人面前。
然而,伴随着书的畅销,恐吓和质疑也接踵而来。
她开始不断接到日本右翼人士的恐吓电话,甚至还会收到夹带子弹的信件。
张纯如只得不时更新电话号码。她平时不敢打电话,只能用电子邮件联络。
有人想采访她,张纯如通通拒绝,她知道在家中接受采访随时会有危险,更不敢透漏半点家人的信息。
去世前,张纯如写作的二战时期美军在菲律宾被日军俘虏的小说,让她再次触及了历史的阴暗面。
每写一个字,都会勾起她几年前创作《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的回忆。南京大屠杀受害者所受的痛苦,早已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人类历史的痛苦记忆,沉重地压在这一柔弱女子身上。
张纯如的母亲看着女儿的雕像。
让张纯如痛苦的,除了对于历史的回忆,还有对儿子可能患自闭症的猜测与不安,她的精神开始不堪重负。
张纯如患上了抑郁症。
张纯如也曾积极治疗,努力摆脱抑郁的痛苦,但那段历史,就像心魔,将张纯如啃噬得一干二净。
她撑不下去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个曾经直面过残酷历史的华裔女作家,在那天清晨,在州际公路停下了车,选择了一把古董枪,与这个世界诀别。
有人曾在知乎上问,“南京大屠杀和我有什么关系?”
忘记屠杀,就是第二次屠杀。
历史从不曾真正远去,它与张纯如有关,也与千千万万个你我有关。
部分截图来自《Iris Chang:The Rape Of Nan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