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拆网后渔民抱头痛哭 称政府曾鼓励发展(图)

洞庭湖拆网后渔民抱头痛哭 称政府曾鼓励发展(图)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洞庭湖拆网后渔民抱头痛哭 称政府曾鼓励发展(图)

  南洞庭湖所属地方已开始拆除网围。

  

洞庭湖拆网后渔民抱头痛哭 称政府曾鼓励发展(图)

  洞庭湖湿地被养殖户“分割”成稻田模样。张建斌摄

  

洞庭湖拆网后渔民抱头痛哭 称政府曾鼓励发展(图)

  网围养殖户在捕捞水产品。

  

洞庭湖拆网后渔民抱头痛哭 称政府曾鼓励发展(图)

  舆论关注的洞庭湖铁丝网围。摄影(除署名外)/新京报记者 安钟汝

  12月17日,刘洋听说湖南益阳沅江市要组织一次挖围网行动,他老早就起床了。阴冷的晨雾里,四五辆挖掘机挥动着长臂,6米高的围网经历几次钩铲才倒下。透过挖开网围的缺口,一片平静的湖面隐约可见,一群鸟,在水面上扑腾着翅膀。挖掘机旁边,围网的主人垂手站着。

  沅江市官方提供的数据显示,17日前后,总面积16.78万亩的72处矮围、网围全部拆除。

  今年11月下旬,南洞庭湖大规模网围现象引起媒体关注,湖南省政府下发文件,要求治理洞庭湖生态,洞庭湖水域归属地岳阳市、益阳市掀起了一场清网行动。

  声势浩大的行动背后,是洞庭湖多年来的网围乱象:当地政府由鼓励到打击,但不彻底的打击,导致问题积重难返。

  问题并不会因为钢丝网倒下而结束,巨额补偿费用、人心安抚与渔民生计,是留给当地政府的棘手问题。

  □新京报记者 安钟汝 湖南益阳报道

  “这不是洞庭湖原本的模样”

  刘洋是岳阳市华容县幸福乡的渔民,他的家就在洞庭湖畔,父亲是一名环保人士。受父亲影响,刘洋也做了环保志愿者,每天清晨,爷俩就会开着一辆农用五菱面包车,沿着大坝走一圈。

  他们与湖里的那些网围斗了近6年,“那是我们渔民的牢,也是洞庭湖生灵的牢。”

  刘洋买了一台二手相机,跑到湖区偷拍网围,发到网上呼吁人们关注,怕被打,“拍了就跑。”

  “因为做这个事,得罪了不少人,有人扬言要砍我们,家里人面对的压力也很大。”刘洋说,“同村的一名志愿者因为做这个,妻子不理解,与他离婚了。”

  12月7日,刘洋开车带着记者沿南洞庭湖湖坝行了二十公里,从益阳南县到沅江区域,没见到一处完整的水面。

  在南县境内,车开下大坝,沿着一条水泥路,又走了几公里。刘洋说,这是湖底,涨水的时候,站的地方会被湖水淹没。

  站在这条湖底的水泥路上,可以看到水面了,但要透过高达6米的钢丝网。

  这就是刘洋斗了近6年的网围:每隔30米栽下一根8米高的钢管,钢管之间扯上密集的铁丝网,一直延绵几公里,围着水面或者湿地。

  钢丝网围起来的水面,并非都是连成片的,大多被土垄切分成长方形的鱼塘,远远地看,像南方的稻田。

  “这些鱼塘是拉围网的老板挖的,洞庭湖每年5、6月份涨水,8月水会退去。水退的时候,连同野生鱼会随着湖水流进这些鱼塘,成为围网者的私产,捕捞干净以后,又在里面放鱼苗,进行人工养殖螃蟹、小龙虾等市场紧俏的水产品。”

  刘洋说,这不是洞庭湖原本的模样。

  他依然记得10年前的洞庭湖:湖面一眼望不到边,在湖里行船,有时候会遇到江豚在船后面跳舞;候鸟在这个季节归来,围着船飞来飞去,“有时候还会落到船舷上,一点都不怕人。”

  被网围切割后、搞水产养殖的洞庭湖,被刘洋称为“开发区”,“哪里还有鸟的空间。”

  洞庭湖南近湘阴县、益阳市,北抵华容县、安乡县、南县,东临岳阳市、汨罗市,西至澧县,分为东洞庭湖、南洞庭湖和西洞庭湖三部分。它是中国第二大淡水湖,是长江流域重要的调蓄湖泊,也被国际上列为重要湿地。

  岳阳市东洞庭湖自然保护区七星湖保护站刘春祥(化名)介绍,目前东洞庭湖生态较好,网围现象很少存在,南洞庭湖网围现象最为严重。

  南洞庭湖跨岳阳市与益阳市。沅江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唐顺祥透露,仅南洞庭湖的沅江地区就有网围72处,共计16.78万平方米。其中小的网围800亩,大的达到30000亩,跨越三个县。

  沿着南洞庭湖的大坝行驶,湖面被围网分隔成一座座钢丝迷宫,再难见到浩渺的湖水。

  清网行动

  围网成为“私人领地”。有一次,刘洋和父亲不小心进入一个私人老板的围网,差点被打。

  正是那次差点被打的经历,让刘洋决定和网围及其背后老板斗争到底。“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这里却成了我们的禁区,伤心得很。”

  更严重的问题,是网围对生态环境的破坏。

  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赵启鸿告诉新京报记者,围网分隔湖面,阻断鱼道,切断湖中的食物链,对洞庭湖生态破坏极大,还对防洪救灾产生了阻碍。“现在媒体关注的是网围,实际上,这些人在势力范围内对湖洲进行改造,对洞庭湖生态破坏更为严重。”

  新京报记者看到,一些网围里面的湿地被开垦出来,种植蔬菜,湿地变成耕地。一位老板说,“今年雨水大,没有留住鱼,为了多挣点钱,就开垦一些湿地种蔬菜。”

  一些老板甚至在网围区域内修上了水泥路,路两旁,种了绿化树。一名沅江的老板,修了一条长10公里、宽10米的硬化路,还在里面建了厂房。

  今年11月底,多家媒体关注洞庭湖网围现象以后,沅江、南县等地开始掀起一场“清网行动”,集中拆除洞庭湖上的矮围、钢丝网围等围网。

  11月25日,湖南省政府发文要求面积在5万亩以下(以县为单位)的矮围网围全部清理拆除。并将拆除目标纳入政府的考核范围。

  围网现象较为严重的益阳市及沅江市、南县先后出台方案。全面清除违法违规圈湖开展养殖的网围设施,恢复洞庭湖天然水域、滩涂、湖洲本来面貌。

  12月11日,新京报记者在南洞庭湖沅江区域看到,一些网围已经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唐顺祥说,这次清湖行动,要对铁丝网围进行“摧毁性打击”。

  12月13日,新京报记者在沅江市南大镇看到三台挖掘机正在对一处钢丝网围进行拆除,三台挖掘机将六米高的网围推倒,然后用长臂将倒下的钢丝网拧成一团。

  沅江市官方提供的数据显示,总面积16.78万亩的72处矮围、网围全部拆除,其中包括65487.2米泥堤、32.35万米钢丝和尼龙网片,以及网围立柱15万余根。被人为“撕扯”成片的湖面得到恢复。

  作为与之斗争多年的环保人士,刘洋觉得“心里敞亮”,“你看,湖面开阔了很多,有点小时候看洞庭湖的感觉了。”

  但是他觉得遗憾的是很多被修上路面、挖了鱼塘的湿地还是很碍眼,“不知道用多少年才能恢复。”

  谈到网围养殖户的怨言,刘洋说,“他们当初设立网围就没有想到破坏环境?就该付出代价。”

  围网背后的政府身影

  与网围的斗争,刘洋坚持了6年,但这些年间,围网反而在增多、扩大。

  公开资料显示,洞庭湖围网至少在2010年左右就出现了,成片的湖洲、湿地被一些有经济实力的老板承包下来后,网上围网,就成了“私人领地”。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老板一个人的网围,很多老板承包湖洲、湿地以后,吸引当地群众入股。”陈和清说,“你看到的这些网围,股东少的几十个,多的几千户,都是当地普通渔民、樵民。”

  唐顺祥告诉新京报记者,上世纪90年代后期,政府把一些湖洲地区的芦苇地承包给当地群众,让他们收割芦苇以增加经济收入,慢慢地,他们围起来搞起了养殖。

  但一些网围养殖户认为,是当地政府鼓励他们做围网养殖的。

  沅江市黄茅洲镇网围养殖户江长照出示了一份沅江市1997年下发的文件,文件提出“坚持养殖增殖相结合,全方位开发利用外湖资源。以万子湖、溏湖为主,大力开展网箱和低坝高栏饲养名优鱼类”,并提出,“坚决打击破坏养殖设备”。

  在江长照看来,这无异于“鼓励我们发展湖洲养殖业,是政府给我们出的主意。”

  陈和清的网围面积达到10000亩,是最早承包做网围的人之一。他说,2012年,为了鼓励做湖洲养殖,沅江市水产局组织成立了沅江市滩涂养殖协会。

  陈和清是协会会员,他记得,协会成立大会在南大镇翔云宾馆召开,还有政府领导和水产局领导到场。

  “会员每年交一万元到两万元的会费,协会帮我们去找市场,做了不少工作。”陈和清说,但协会做了两年就没有再开展活动了。

  在陈和清的办公室里,挂着两张精心装裱的照片,是他与当地人大某领导、水利局某领导的合影。后者当时到陈和清的养殖基地考察调研。

  “你现在说我是非法的,要拆我的网围,那么你们政府的人几年前过来视察就没看到吗?”陈和清说,2013年前,政府是支持他们做网围养殖的。

  多位养殖户告诉新京报记者,他们承包湖区做网围养殖,是给政府或者有关部门交了费的,是从政府那里承包过来的。

  陈和清每年给村里交两万元的承包费,给镇里交十几万元的承包费。

  一名承包户出示了一份转包合同,合同的原发包方是沅江市黄茅洲镇人民政府。转包金额为30元每亩。

  还有些养殖户,拿到了水域滩涂养殖使用证,该证标明了承包户的承包区域和用途。养殖户说,这意味着,围网养殖“合法了”。目前,他们家拿到水域滩涂养殖使用证的网围已经在拆除当中。

  沅江市一名官员称,“之前让他们承包这些湖洲收割芦苇,后来他们做起了网围没有及时取缔,是当时环保意识不高,另外我们也是考虑到当地的民生。”

  不彻底的清网行动

  事实上,在此次大规模清网行动前,当地政府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至少在两年前就已经开始采取行动。

  2014年6月,湖南省人民政府下发了《关于整治洞庭湖渔业生产秩序的通告》,禁止任何组织、单位和个人以非法划割、发包、承包等形式侵占洞庭湖国有天然水域。依法清理整治洞庭湖非法捕捞、养殖的矮围、网围,取缔“迷魂阵”、“布围子”等“绝户网”和拦河缯(网)、密眼网(布网、网络子、地笼网)、滚钩、底拖网等有害渔具,严厉打击电鱼、毒鱼、炸鱼等非法活动。

  按照湖南省政府的通告要求,益阳市掀起了矮围网围违法违规捕捞养殖专项整治行动,“集中2个月时间,在责任上进一步落实,在措施上进一步强化,打一场矮围网围违法违规捕捞养殖专项整治的攻坚战。”

  “当时行动的时候,拆了一下小网围,大的网围拆个几十米,风头过了又扯起来。”南县一名做网围养殖的老板说。

  就在今年3月,益阳市人民政府办公室向沅江市人民政府、南县人民政府等单位下发通知,要求至2016年底前,实现功能性摧毁违规捕捞、养殖的矮围,全面清除违法违规圈湖开展养殖的网围设施,恢复洞庭湖天然水域、滩涂、湖洲本来面貌。

  “但截至2016年11月,媒体报道前,这些湖中‘长城’比真的‘长城’还牢固。”刘洋说,“最近两三年,每年都要搞一次类似的行动,但是网围却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高。”

  沅江市南大镇另一名围网养殖老板说,“我6年前开始做网围,政府没有看到?以前不管,现在我钱投进去了,来拆了,说不过去。”

  东洞庭湖生态保护区七星湖保护站的一名工作人员说,“南洞庭湖益阳地区非法设置网围问题之所以严重,是因为问题积压久了,积重难返。以后拖下去,更难解决。”

  沅江市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唐顺祥说,以前就是考虑到这些养殖户投入很大,强拆会造成强烈抵制,所以每次都不彻底。

  “这次是动真格的了”,但他坦言,“压力很大,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以前环保没有提这么高的位置,没有重视这个问题,现在网围养殖户投入了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他们肯定会有抵触情绪。”

  唐顺祥认为,“不给补偿,工作很难做,县财政给不起,现在,拆围都要花掉2000万,给补偿,更是难以承受,但是上级要求年底完成拆围工作,这个很难。”

  饭碗与生态

  在这次“清网行动”中,郭杰的围网被拆了。最近几天,他拿着几年前当地政府给他办的滩涂养殖证到处求告,“我是合法的,当时政府给我办了养殖证。”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拆网的人告诉他,“这是省里下的文件要拆。”

  围网大户陈和清是在2010年建的网围,他算了个账,6年间,他拉网围花了800万元,修路花了70万元,建房花了60万元。“拆网的时候,不少人抱头大哭,以后怎么活啊。”

  12月11日,南大镇翔云宾馆集聚了二三十人,他们有的是网围养殖老板,有的是南洞庭湖的渔民、樵民。

  他们听说当天早上政府要掀起一次大的拆围行动,很早就聚集在这里,“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是不同意的。”

  申明江(化名)是漉湖芦苇场的渔樵民,1999年前,靠砍伐芦苇为生。这之前,湖洲芦苇一直是芦苇场8000多人的衣食来源,砍伐芦苇后,卖给造纸厂。

  上世纪90年代,一场大洪水后,芦苇减少,加上当地一些造纸厂关停,当地渔樵民断绝了经济来源。

  1999年,芦苇场无法维持,由场部发动,把受损严重的芦苇山通过竞价,以一人或者几人牵头承包,承包户再发动场里的渔樵民入股。

  “1997年,沅江市政府下文号召我们经济转型,发展水产养殖,我们就拉起了网围,做水产养殖。”申明江说,刚建成的几年里,没有经验,年年亏损,后来去学习养殖经验,最近两年,小龙虾、螃蟹紧俏,就养起了螃蟹和小龙虾,前几年亏损的窟窿慢慢补回来了。

  申明江说,“刚看到希望,要拆了我们的网围,这是踢了我们几千人的饭碗。”

  据了解,仅仅是该芦苇场入股网围的渔樵民就超过5000名。

  陈和清说,“新闻上说我们是权贵富豪,靠关系不花钱弄了几千亩湖洲,但实际上都是当地的渔民,我觉得委屈。”

  陈和清所在的东湖村一位村民介绍,他们村里200多户人,百分之八十都入股了网围养殖场。

  面对有关南洞庭湖网围的新闻报道和省里的文件,以及渔樵民的呼吁,沅江市一名官员感到头大,他试着问记者,“你们能向上面反映一下,让上面了解下我们的难处,帮我们要点钱?”他认为,保证当地渔樵民的生计问题是治理洞庭湖生态环境的前提。

  刘洋说,“政府应该有长远意识,不能杀鸡取卵,假如把洞庭湖围网现象扼杀在最初阶段,就不会付出这么大代价。”

  他依然记得9天前听到的一只小天鹅的故事:那天,他参加一个名为“跟着大雁去迁徙”的活动,与会者说到一只小天鹅,它每年冬季从西伯利亚起飞,连续飞行31个小时,来到洞庭湖过冬。

  动物保护组织在这只小天鹅的脖子上戴了跟踪器,适时定位它的行踪。小天鹅连续三年来往西伯利亚和洞庭湖之间。今年,这只小天鹅落在了安徽一处湿地,没有回归洞庭湖。

  小天鹅是冬季到洞庭湖栖息的主要候鸟之一。刘洋希望,这次清网行动能够清理掉破坏洞庭湖生态的一大罪魁,让那只鸟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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