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三年前作为一枚财经媒体从业人员,我还整日出没在陆家嘴高大上的楼栋之间。
一年前,我就混回了家。对外说好听点,叫全职妈妈,其实就是高级保姆。闲云野鹤的日子过得飞快,期间除了帮朋友忙以怡情为目的码过几次字以外,此外再没有任何脑力劳动。
如今再写这篇文章,我知道,属于我的陆家嘴时代,早已经翻篇。而作为一个迟到三年的公众号的开篇,我知道属于我的另一个时代正在蹒跚而来。
进入媒体是2006年初,经历了一轮惨淡熊市,股权分置改革开弓没有回头箭,股市已经初露小牛角。为什么要在股市黑暗前的黎明从券商资管跳到媒体?这个问题是当初被问得最多的。
一直以来,媒体工作一两年跳槽去金融机构从事营销策划,是媒体人最流行最成功的成长路径。而我在牛市之初逆潮流而来,扔掉当时相对不菲的工作,以非常低廉的见习期工资加入媒体,纯属跟钱过不去。于是大家开玩笑,张老师有新闻理想!
作为一枚理科生,其实当时来说标准新闻的写法我都不知道。在理科生队伍中也属奇葩,同学们在忙着赶交机械制图作业时,我收到了印着自己名字的报纸或者杂志,时不时地还能领取一丢丢稿费,同学们为了编制会计报表焦头烂额时,我兴致勃勃地在榕树下写小说。
一个朋友说,人生的路是不能预测的,因为没有什么不可能。很多年前她跟先生一起在上海交易所做红马甲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他们后来会移民(专题)到墨尔本生活。而当时的我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记者,并且从事了将近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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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字的那些年,作为一枚媒体人的日常分为A面和B面。先说A面吧。白天,穿梭在国金环球金茂,坐在沪上某基金公司CEO宽大明亮的江景办公室,CEO命人沏茶的功夫,你掏出录音器默默按下开关。
喝茶坐着聊会天,媒体的平台给了我们能够跟这些只有在财经电视上、经济论坛才看得到的名人公平对话的机会。
约个客户在滨江边晒着太阳吃西餐,背对背坐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他们在聊CPI、房价、通胀,竖起耳朵听,说不定能捕捉到几个牛股。
对,是几个你认识的明星基金经理,或者是几个已经退隐不大露面的大佬。此时你瞭望黄浦江美景,体验到了君临天下,完完全全的成功人士即视感。
媒体日常的B面时刻,是跟随着一顿黑暗料理开始的。螺蛳粉、麻辣烫、西安凉皮,你所能想到的所有黑暗料理,都可能成为码字前的一顿饕餮。
灰姑娘的南瓜马车果然是会被打回原形的。吃完了抹抹嘴,得回去干活了。白天的录音老总天马行空地聊了2个多小时,得整理出提纲,细节忘了的话还得翻录音再听。
如果你是奔着A面的光鲜而来,媒体的B面可能会让你哭着离开。新手记者的第一年是最焦虑的,人脉不够,经验不够,采访和调研不够,写作手法不够,选题搁浅,失眠掉发,姨妈不调。并且没有明确的上下班时间,工作和生活的分界线非常不明晰。手机必须确保24小时开机,半夜接到夺命连环call也是家常便饭。
当然我后来也见过少数没心没肺的90后新手记者,确实是选题写不出就写不出喽,大不了不写或者随便写了交差,丝毫不会影响潇洒的心情。
但80后似乎是责任感更加厚重的一代人,大多数我认识的80后同事对最后截稿时间以及交稿质量都非常重视。如果有新闻追求,我想这就是了吧。每一名记者都要像鸟儿爱惜羽毛那样,爱惜每篇报道上自己的名字,因为印刷到报纸上,传播到网络上,它代表着我们的品牌。
你有没有见过凌晨一点钟的陆家嘴?女孩子孤身走在月黑风高的深圳街头是怎样的一种体验?打出十个采访电话一半拒接三个敷衍还有两个在开会心理阴影有多大?如果没有,媒体记者可以完善你的这些人生体验。
这些年,身边来来去去的媒体同行就像韭菜一样,一波走了,又来一波。水往高处流,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去了薪水和待遇都更有吸引力的金融行业。
好在,能力强的记者只要拼了命写,还是能够拿到一个不错的回报。有个同事非常能写,平均每天一篇千字内的日常报道,周刊还有3、4篇甚至包揽几个版面的深度报道,一周下来一万多甚至2万字,周而复始,不眠不休,那真的是用生命在码字!
我偷偷请教他怎么能写那么多。哥们儿的回答有点心酸,他说,刚刚买了房,房贷压力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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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终归是理想,生活最终还是回归到具体的吃饭生存上来。那些年,传统媒体在陨落。一线记者辛苦采访码字,编辑排版到深夜,第二天报纸印刷出来,油墨清香都还没有散去,就被一捆捆打包,再一捆捆地按斤处理给收废品的。
尤其是到了2013年,新媒体势力突起,逼迫着传统媒体必须做出方向选择。报社每天需要花大量时间调研、开会,讨论如何转型讨论新业务模式,讨论如何传播更符合大众偏好,讨论传播手段如何与时俱进。如何做内容以及真正用来做内容的时间,其实所剩无几。
很多传统媒体人困惑迷茫,忽然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很多媒体同行直接选择了离开,投身了金融行业。牛市催生了金融机构大量的职位缺口,陨落的媒体人才储备成了源源不断的输血点。
江湖流传着曾经一起战斗的一线朋友们各种不同的高薪励志故事,谁谁谁50万加盟了某家基金,谁谁谁刚去某证券几个月就赶上发年终拿了好几万,这些成功楷模成了留守者津津乐道的饭间谈资。
一边干活一边抱怨老子明天就不干了的同事也不在少数,包括当时最好的两个伙伴。
2013年夏天,我们仨在一个吹着凉风的晚上约在浦东梅花路的一家徽菜馆,说好了吃一顿就各奔东西的散伙饭。那一顿饭吃得悲情又温暖。没喝酒,但比喝了酒还high,吐槽现状,挥斥方遒,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杠杆我能撬动地球,那一刻仿佛我们一出手就能够力挽狂澜。
然而我们知道,这并没有什么卵用,趋势不可违。与其纠结传统媒体和新媒体的转型之痛,还不如认真考虑一下个人职业发展规划以及可行的去处。
酒足饭饱,各回各家,回家我就急头白脸地申请了这个公号,当时叫混迹陆家嘴。开通之后,当天晚上两个小伙伴就成了第一批粉丝。
然后,那顿散伙饭之后,我们又吃了好几次散伙饭。一个小伙伴摄影技术逆天,还被我们抓了壮丁,在午饭休息的时间跑去陆家嘴绿地和世纪公园,拍了两次集唯美与逗逼于一身的散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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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折腾了大概有一年,狼真的来了。
其中一个摇身一变成了私募基金合伙人,曾经研究过如何乘坐公交车往返正大广场和办公室可以省一块钱的公共交通达人,如今每天开着宝马上下班,踩一脚油门就要2块钱。
另一个的人生更是开了挂,继东南亚六国骑行的《走起,车轮弟》一书,又完成了一次台湾(专题)骑行和美国骑行,新书《单车遇见台湾》据说也快出版。
拿到了以前他新闻稿里面金融机构十几个月起的年终奖。还考上了交大高金MBA,社交圈堪称出入有鸿儒,以至于作为失业妇女我都不好意思主动约他。
他说,离开媒体,现在钱对他来说,终于不算个事儿了。忽然觉得媒体人的不易。
三个人当中,我是最晚离开的,也是在媒体时间最久的,接近十年。再多熬几个月,就能拿到报社最有价值的“十年员工忠诚”奖,是一块金条。
对于一个家有学童、老公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途中的三口之间家来说,我几乎一半的精力要给孩子,课外班接送、作业辅导、不定期还需要参加一下学校活动,在职妈妈的生活每天都像在打怪兽,孩子虐完工作虐,总有一头让你焦头烂额。
在无数个因为处理工作把娃扔给电视机放羊,或者周末陪娃后需要一杯咖啡写稿至凌晨的痛苦体验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裸辞。
女人不上班会跟社会脱节,生活变得无聊,付出感太多会变成怨妇,靠老公养着会有风险,没有小三也得小心家庭地位不保,你得掌管着家里财政大权,好心的朋友都这么说。
确实,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生活,物质富裕带来的安全感很重要。但人生该如何存在,想过怎样的生活,归根到底,与外界无关,与他人无关,它只关乎我们的内心,关乎你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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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女儿兴高采烈地跑来说,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问什么,她说,我已经能伸手就能够到厨房上面柜子的门了!
你看,孩子的成长速度就是这么快。对我来说,钱没了可以再赚,但孩子需要陪伴的时光也就这么几年,错过了就不再回来。
辞职回家后,用了半年时间,让原先像拧紧的发条一般的生活,逐渐地缓慢下来。
生活不断地做减法,也不断地做加法,没有必要的买买买减少了,对孩子的陪伴增加了,花点心思给孩子弄个兼具营养和美学的早餐,亲子共读一本有意思的小书,一起玩烘焙烤饼干,居然也忙得不亦乐乎。
三个各奔东西的小伙伴聚会,一个小伙伴感慨地总结:我们终于都过上了各自想要的生活!挺好!
确实,离开了曾经战斗过的浦东南路500号国开行大厦18楼,我们都挺好。
可是,我们还是会怀念,那些痛并快乐着的时光。真的,那是我们最忙碌的时光,也是我们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