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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2月,年近80的林梧桐乘坐自己的豪华邮轮回到中国。他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59年后,会乘坐自己家族的豪华邮轮衣锦还乡。当崭新的40800吨双鱼星号超级邮轮堂堂地驶入大陆港口时,凭栏伫立的我真是百感交集!”
走出自卑
马来西亚前总理马哈·蒂尔称林梧桐,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和坚韧不拔的毅力。而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林梧桐更是一个善于人际交往的受欢迎者。
但善于人际交往,却不是林梧桐与生俱来的本领。
23岁之前,出身福建安溪农家且堪称苦命的林梧桐,一直“把自己放在卑微的后头”,内向又怯懦。期间,他13岁遭遇哥哥去世,16岁遭遇父亲去世,19岁投奔在马来西亚的四叔打工,而在马来西亚打工期间,四叔、四婶和堂兄最担心的就是他太害臊,太没自信和朝气,也太胆小上不了场面。
从怂小子到善于交际的达人,关键的改变发生在他从马来西亚回到老家安溪蓬莱镇看望母亲,呆了7个多月之后,再从蓬莱镇回到马来西亚的路途中。
当时,已是再一次离开故乡的林梧桐,在兵荒马乱中跟母亲惜别后,于泪流满面中对已经23岁,却依然畏畏缩缩不像个真正男子汉的自己作了深刻反省,同时还在对母亲的愧疚,以及对前途的迷茫中,从内心起誓:一定要更加争气和有勇气,此次再去马来西亚,一定要一番作为。
思前想后,他觉得要有作为,得先好好修理自己,而首先要修理的就是自己害臊、胆小,不善与人交往的性格。当轮船告别蓬莱,到达第一站安溪县城后,刚刚跟自己起誓发愿的他,把心一横,决定即刻把想法付诸实践。
“船到安溪后,我看到两个人上了船。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我鼓起勇气趋前主动跟他们搭讪。自我介绍后,大家就寒暄起来,两位都是官员,不一会儿,我们就谈笑风生了。”
后来的一站,又上来了五位商人,是这两位官员的朋友,林梧桐也毫不害羞地上前打招呼。”他回忆,一番攀谈后,对方还邀请他共进晚餐,而他也是“一番推辞后,便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吃得不亦乐乎。”
林梧桐说,他很惊讶,一个友善的微笑,一点努力,竟然有这么神奇的力量,轻易就把能把陌生人拉在一起。“如果当时不动脑筋去想,不主动去结交他们,我就不会认识他们,也吃不成那丰富的晚餐了。”他感概到。
主动走进世人后,世界开始离林梧桐更近。
回到吉隆坡后,林梧桐不但一改过去的沉闷和内向,积极向自己投靠的叔叔、婶婶问好,还主动和他们热情交谈,以脱胎换骨的形象让大家惊讶不已。不久,做建筑工程的四叔还给他升了职。再过不久,他自己承包了一个小工程。
干出自信
1953年,已靠建筑工程和倒卖战后军用机械发了小财的林梧桐,得到一个新机会:一个买他设备的铁矿公司,大股东资金周转不灵,建议他投资成为股东,并且告诉他这是一门不错的生意。
林梧桐找人进行了勘察,结果是:这个铁矿蕴涵有丰富的资源。但他实力有限,于是向当地一个商人组织——雪兰莪五金商会全体理事提出招股建议,邀请大家一起投。
他把自己的估算告诉理事们,只需投资30万吉林特,就可以每年赚得400万吉林特。
“在场的人士很明显地都对我的一番话表示怀疑,投资30万吉林特就可以每年赚400万吉林特?如广东人说,哪有那么大的田鸡满街跳!”他回忆。
当他结束这场失败的“路演”,下楼离开五金商会时,他清楚地听见,楼上有人说他是傻子,然后是一阵附和与嘲笑。
其他人不干,林梧桐就自己干。
结果,这个矿头两年就每年盈利达到300万吉林特,随后更高达四、五百万。不到10年,就让他赚到5000多万吉林特。
这个生意,不但给林梧桐带来巨大利润,更极大地鼓舞了他的信心,尤其是自己真正认准的事情,纵然全世界不看好,也敢大胆去做的坚定与自信。
后来推动大型发展计划——云顶乐园时,他也曾盛情分享投资良机,邀请一班好友投资入股。但同样的,他被大家婉拒,不少人都劝他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也有人嘲笑他是痴心妄想。
而他则同样地,把“不切实际”变成了现实。
“现在回想起来,我很庆幸当初他们拒绝了我的邀请。不错,我得孤军奋战。可是没有其他人干预,我就可以当机立断,掌握先机了。如果当初有其他股东介入,人多,意见也多,决策难免会有诸多的拖延,进而难以成功。”他在后来回忆说。
而且,没有那些人,也让他获得了更超级的回报。
创造奇迹
在实践中干出自信的林梧桐,在马来西亚创造了一系列的工程与商业奇迹。这包括但不限于:
1957年中标,历时7年完成的亚依淡水坝工程。亚依淡水坝是马来西亚建筑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也是马来西亚本地建筑承包商首次承包到的最大建筑工程,开辟了马来西亚建筑史上的新篇章。 这个工程也让林梧桐震动了东南亚建筑业,跃升为马来西亚乃至整个东南亚数一数二的建筑承包商。
1968年中标,差点让他破产的马来西亚第二大水利工程——吉兰丹甘姆布水利灌溉工程。这是马来西亚史上完全由本国人承办,没有依靠任何外国技术和人力协助的,并在三年内完成的最大工程。
但这些,都没有他的另一项工程——云顶乐园,来得有想像力与影响力。
1964年的一个夜晚,在工地奋战的林梧桐和几个朋友喝了一顿酒后,独自散步到室外纳凉。
酒精与凉风的缠绵中,他遐想翩翩,异想天开出一个让自己心跳加速的项目:马来西亚终年皆夏,人人都喜欢登高避暑,吉隆坡作为政经文教重镇,却没有一个就近的旅游避暑胜地,要是能在附近物色到一个适当的高原来建设渡假别墅,肯定占尽地利人和的优势,会大受欢迎。
返抵吉隆坡后,林梧桐就迫不及待地把构思付诸行动,并选了一个叫云顶森芭(Genting Sempah)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叫乌鲁加里的高山,海拔高达1800多公尺,距吉隆坡仅58公里。“它的地点适中,正是我心目中理想的高原。”
此后,历经几十年的持续奋斗,云顶森芭变成了今日的云顶乐园:一座被称为云端上的世界级休闲度假胜地与娱乐城,也是马来西亚唯一的合法赌场。
这些工程的建成,尤其是云顶的成功,让林梧桐成为马来西亚奇迹的创造者。而他在其间所展现的企业家精神,尤其是闪烁其中的钢铁一般的意志、坚韧不拔的毅力和始终相信事在人为的改变与创造精神,也写下华人商界一页页教父级的经典诗篇。
为给云顶争取到可持续的发展空间,林梧桐以艰苦卓绝的努力、百折不挠的游说,以及巧妙运用云顶所跨的彭亨、雪州两地的竞争关系,把原本只批给云顶的99年期限的地契变成了永久地契,并且让两地政府都基本按照他的主张行事,进而为荒山野岭的云顶获得了天时、地利的优势。
兴建工程的过程中,仅仅为打通通往云顶的道路,林梧桐就先后六次或因大树突然倒下,或因泥土突然坍塌,或因汽车悬崖而与死神擦肩而过,而且一身兼多职,“不但需要处理及解决一切可能突发的问题,还需要包办不少粗重的工作与杂务,所有的决定,包括财政开销,都只由我一个人作主。”
到整个工程建设下来,他已成为一个超级城镇规划与建设专家。因为云顶从修路,到水、电,乃至消防队伍,都是他一手从无到有地建成。
而当他找到何鸿燊洽谈合作经营赌场时,何先生起初“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看好他能拿到赌场牌照,也不认为他能做好赌场,但很快,他的牌照就到手了,何先生的“不置可否”也变成了吃惊地对他说:“你是全世界取得类似执照最快速的人。”
▲何鸿燊
云顶开业以后,林梧桐更以“一个国家的法律应与时并进,迎合时代需求。如果有个强有力的理由,我可以说服政府修改有关条例”的高屋建瓴与超级自信,直接挑战国家税务条例的权威,并最终完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视频)——
给云顶争取到五年免税的优惠。
直到在去政府提出意见和申请时,林梧桐的税务经理都还在坚持劝他不要浪费时间。“我只对他微笑着说:‘别担心,尽管跟着来做我的传译吧。’”
但不久,他就梦想成真了。
而他后来也成功兑现当初对政府的承诺:将原本应该缴纳的税收全部用于云顶的扩建,并因此给马来西亚的贡献了一个更大规模的税收金鸡母。
“很明显的,这一改变,让云顶得到更大的发展,也大大有利于国家的经济。”林梧桐对华商韬略介绍说,“我始终有一个信念,事在人为,人都是可以改变的。”
而在云顶之前,林梧桐经历以及克服的困难已令常人难以想象。
修建吉兰丹甘姆布水利灌溉工程时,因为政府征地手续一拖再拖,天气巨变和种族暴乱等原因,林梧桐一度四面楚歌:开工第一年就陷入资金不灵的困境,而且只完成区区5%的作业;政府公共工程局及顾问也对他失去信心,不断给他发出警告信,要他对工程延误负责,并威胁终止合约。
“在1969年8月19日那天,我竟然同时收到29封挂号信。内容全都一样,要起诉我,让我破产。”林梧桐向华商韬略回忆。
最终,林梧桐在最困难时爆发最大力量。他要求工程方、施工方联合开会,协商解决问题,还当着众多官员强硬表态:“发那些挂号信给我根本无济于事,我全都丢到废纸箩里去了。如果要终止合约,干脆就发律师信告我,我在收到律师信的第二天就去环游世界,回来之后再向当局索取赔偿。”
钢铁意志为他争取到6个月的时间,然后,他用更强的意志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最终,甘姆布水利灌溉工程不但如期竣工,林梧桐也转大亏为大盈,并且为政府节省超过1000万吉林特的成本。
先前要与他终止合约的外籍工程师,则竖着拇指夸奖他的表现足以让国家为荣。
成就传奇
马来西亚云顶成功后,林梧桐家族还在新加坡发展了圣淘沙名胜世界、在菲律宾发展了马尼拉云顶世界等多项大型休闲娱乐项目,将云顶打造成全球休闲、娱乐和旅游及酒店服务业的领导企业。
此外,林梧桐还在种植业、房地产、石油天然气、能源工业等众多行业成就卓越,并以又一次超级自信,打破了亚洲人、华人不能经营邮轮业务的传统,办出了世界级的豪华邮轮公司。
1993年8月,林梧桐以1.625亿美金买下两艘新邮轮,成立了丽星邮轮有限公司。许多人因为亚洲没有邮轮业经营经验,质疑他进入豪华邮轮业是否是明智之举,甚至有人说他的经营不会超过8个月。
林梧桐则以“28年前决定开发云顶高原时,很多人也一样说我疯了,注定要失败!”为底气,坚信“西方人能做到的,我们亚洲人同样可以做到。”
之后,丽星在其长子林国泰的经营下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鼎盛期拥有20艘邮轮,26000个舱位,是亚太区唯一,也是全球第三大的邮轮公司。
▲林国泰
1996年2月,林梧桐乘坐自己的豪华邮轮回到中国,那也是他扎根马来西亚之后第一次回到故里,是真正的衣锦还乡。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59年后,会乘坐自己家族邮轮公司的豪华邮轮衣锦还乡。当崭新的40800吨双鱼星号超级邮轮在香港(专题)—厦门首航中,堂堂地驶入大陆港口时,凭栏伫立的我真是百感交集!”他向华商韬略回忆。
百感交集的59年前,林梧桐第一次离开家乡前往马来西亚。当时,他19岁;当年,日本全面侵华。
再往前5年,他的哥哥去世;往前3年,他的父亲去世,身为家中最大男丁的他被迫辍学,用借到的两元钱作本,做起了父亲生前留下的卖菜种的小生意,艰难中与母亲承担起养活一家7口的重任,并用两年时间还清了父亲生前72元的欠债,还攒下了100多元的存款。
也是靠着这100多元,他拎着一个小箱子,逃难般地挤上前往马来西亚的轮船。临行前,万般担忧的母亲,除了再三叮嘱“人在异乡,凡事都要容忍”,便再无任何东西可以给到一片迷茫中的他。
2007年,林梧桐在马来西亚逝世,享年90岁。在当年《福布斯》公布的全球亿万富豪榜上,他以43亿美元的净资产(约63亿新元)位列全球第204位,由他创办的云顶则雄踞马来西亚总市值的第八名。而在此前30年,他就成立了家庭慈善基金——“林氏基金”,长期致力于教育、医药、残疾人等社会福利事业,并因此被誉为“马来西亚最有爱心的富豪”。
林梧桐去世后,马来西亚首相阿都拉以“国家和社会的巨大损失”为他盖棺定论,赞扬他是坚忍不拔的企业家和公认的慈善家,为马国经济贡献良多,多位华社领袖则称赞他是华族的骄傲。
而他身前向华商韬略(微信id:hstl8888)回顾自己的人生时,最念念不忘的却不是一系列的丰功伟绩,而是自己23岁时在轮船上的反省,以及反省之后鼓足勇气找人搭讪的主动改变,包括那一顿因为主动改变而获得的丰盛晚餐。
“那趟船,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关键转折点。有了这个经验,我再也不觉得和别人打交道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只要主动以友善的态度和对方寒暄几句,就能赢得友情并受益。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庆幸能在那趟旅途上,鼓足那个勇气,找到自己的弱点,然后自我挑战改变了怯懦,并且尝到了主动跟人打交道并没那么可怕的甜头,这鼓舞了我挑战困难,跟人交往的勇气,让我改造了自己的性格,也改变自己的一生,做了命运的主人。”
林梧桐说,当你真的能够按照自己的期待与承诺那样迈出步伐,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已经不再是那个不行的你,一旦这种刻意的行动训练成自然而然的习惯,人生就会勇往直前,就会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