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生活:改变我人生的77年高考

2009-12-09 03:35:28

“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1977年的12月9号,我参加了国家停办11年后首次复常的高考,它的结果大大改变了我后来的人生轨道。

此后每逢到了冰天雪地的岁尾,风刀霜剑严相逼下的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坐进大考考场的情形,它总使得我备生融融温馨之意,在瑟瑟之中浮起生活的希冀与盼望,也教我在面对人生无常变幻时,抖擞起精神,斗志昂扬地去对应。

众所周知,大陆的全国统一高等院校入学考试(高考),自1952年起向来都是安排在每年夏天的流火七月,有点近乎延续古代科举的“秋闱”时制,唯有1977年的那一次例外,是在冬季仓促举行的。这是出自于当时的特殊历史条件所致。

之前的十年动乱,荡涤了统考这一人才选拔的“祖制”;到了七十年代初期,部分大学恢复招生,却不通过考试甄选,而是自工人、农民、士兵中由其领导“推荐”入校,不管其人的教育程度原是小学还是初中如何,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更因此而后门洞开,但凡有点法权的及其幕后交易者们,大受其益,普通老百姓则惟有日益不满的份儿。

四人帮被黜、邓小平复出后,开始着手解决文革遗留下来的烂摊子。百废待兴的头一举措,便是回炉旧制,让广大知识青年平等地有机会出头上大学。据说邓公意志坚毅,等不及来年暑期这老皇历按部就班,果断决意破例冬季“赶考”,春节之后立马开学。生源仍算是头一年份的,是为“七七年级”,简称“七七级”。

于是,1977年10月21日,人们终于从喇叭里听到了翘望已久的全国统考招生的正式宣布,日子是12月9、10号。人们奔走相告,举子摩拳擦掌,在全国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个考试的影响,远远超出了其文化、学术本身的涵义,也盖过了历届所有高考的社会意义,它吹响了中国改革开放、向现代化急行军的号角,至今仍余音绕梁。以至于前些时候有部电影问世专门纪念之,唤作《高考1977》,拍得不俗,主演孙海英这个一向被誉为银屏硬汉的老明星,在该片的新闻发布会上话说剧情至伤心处,竟失声哭得一蹋糊涂。

作为当时亲身经历的当事人,我自不乏深深的同感,那实在不是一次关乎功名仕途的常规“闱墨”,而是一场决定个人与国家命运的较量、成败在此一举的生死博弈。

记得我的考场是在一所中学校里,我骑着单车赴会,不少都是步行而来,抓取这苦等了十几年、备战了四十天的关键机会和时刻。远远就听到喇叭里播放的激昂歌曲声,校门口红旗飘飘,彩旌猎猎,“实现四化”等标语口号贴在两旁的围墙上,激动人心越加跳快起来。没有来送行的人群围堵,只有好奇看热闹的些人远窥着和轻装简从面色凝重的赶考者。戴着红袖章的执勤人员挨肩站成两排,考生从他们夹道中依次进入,查对准考证、放行。校园里面的气氛也挺紧张,考生们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嘀咕、寒暄着,或独立寒树下默记背诵、临阵磨最后一枪,均在等待着上场厮杀,扭转自己的命运。 (newstarnet.com)

全校三十几个教室,每间能装五十个人,个个清氛冷围,没有火炉,更甭提暖气,这在当时的北方是自然的。人人吐着白色的口气,有人戴露指尖的毛线手套保暖作题的,我则是“赤手大仙”,不时地呵呵嘴气暖手而已。中学毕业后干了三年搬运工,已经练就了劳动人民的钢筋铁骨,但摆弄起这绣花针似的的笔杆子,也还是不算拙的。教室的黑板上大字写着“考生须知”,桌上除了笔、橡皮、尺子以外,不让放任何东西,草稿纸也是发下的,跟考卷一样,只准写准考证号码而不允写名字,最后一同上交。 (newstarnet.com)

头个上阵的科目是语文,这是自己的强项。原本曾打算报考文史哲。可是老父坚持要我习医,他担心连绵不断的政治运动,文人墨客总是首当其冲,随时有“文字狱”灭顶之灾。而医学是门技艺,没有政治风险,什么朝代都有用场。我便顺从之,投考属于理科的医门。今番先挑战语文,大概可以旗开得胜,提气鼓劲,乘胜追击,打好后面的硬仗。

我打开卷子看时,题分为三个部分:一些名词的解释;标点古文《鹬蚌相争》的段落、符号,再译成现代汉语;作文《难忘的一天》。我心中一阵暗喜,仅用了半个小时就呵成了前面的,然后根据心中的感动,花一个半钟头写出了以今日的高考为主题的作文,顺利离场。

以为首战告捷的我,出来后才知道,考理科的只写作文即可,考文科的才需三项全答。当时我觉得太容易而喜极,竟然没有注意到括号里的这条重要的说明细则。这倒无所谓了,反正没耽搁了我的作文呗。倒是回家后,妈妈感觉我的选题似乎有些偏了:今天的会试属于“正在进行时”,应该要写的是“过去完成时”之事。爸爸则给我打气说:无关大局,只要政治方向不错,文笔言辞好就行。

下午两个半小时考理化,乘上午的开门红,我信心十足。题量虽然很大,有的题套题、呈连环式的,就耐心地攻克,时间不够了,最后只能丢卒保车。

空着那道“草木灰的分子式及主要成分”–谁也没料到这“农业学大寨”似的命题,还会出现在“极左”垮台后所出的试题中。也没有去啃“电子技术发射极”这物理“硬骨头”。还放弃了一道“实验室制氧的步骤”怪题。力求现有做出来的答案正确,基本分便保障了。

考毕,操场上人流中一派“草木灰”、“发射极”之声,看来皆栽在这几个偏题上了。我估摸着自己能拿八十分以上,也就不在意这小失利了,以不影响情绪。

傍晚,一直焦虑等着我考讯的二老,特地给我开小灶:炒了个鸡蛋,打开了一筒午餐肉罐头,犒劳儿子。这在那尚“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清贫年代、见天粗饭淡菜的俺家,已经是很丰盛的晚餐了。叫我更加决心考好,一慰可怜天下父母心,二不愧对这顿昂贵的佳肴。

第二天上午考政治,这对于在文革大熔炉里炼成的学子们来说,并不算难。六道题中有两道我曾经复习过,默写上标准腹稿即可。余下的无现成答案,就靠平素的积累发挥了,自觉满意。头一回还不到点就提前退堂了。

下午是数学压轴,两个小时,满满几大张题纸,我基本上都会,快中有慢地答着,没啥可推敲润色的。眼的余光见监考人老是站在身后看我做,不时地递过来演算纸。最后我尚有闲暇检查纰漏,按点结束交卷出场。

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大考终于结束了。这时监考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考得不错嘛”,溜达着纵观整个考室的人撂下这句话,叫我的心里初步有了点数。

离开“贡院”回家的路上,轻松的心情和飞掠过的景物,把我的思绪拽回了若干年前。我实在是佩服父亲母亲:自己的启蒙受教期全程都葬在不学无术的闹革命里了,校园哪还有教与学?高堂硬是逼着孩子在家中自学,后又力纠我的重文轻理倾向,全面发展以图更多的机遇选项。而其时渺无烟痕的契机,时隔了若干年后才倏地降临,以致今日我能随手及时捕捉住它,全仗过去的老底和积淀了。进了家门,我向翘首盼归的爹娘汇报着考情,同时感激着他们当年的教诲,老人的脸上泛起了欣慰、满足的笑容。

接下来就是煎熬地巴望着放榜。其间我获悉自个作文题目确属不切题:听参加阅卷回来的老师讲,上面硬性规定了“难忘的一天”必须是打倒四人帮、毛、周逝世等内容,依旧突出政治。所以未在这之中选择的,通通先扣掉比例不小的跑题分,无论其文有多妙。

看来我以为最能拿分的“拳头产品”竟丢了不该失的分,始料不及,沮丧不已。卅年后的现在,瞧着这等规定,未免有些滑稽可笑,但在那个大气候下却是极其严肃的思想认识问题。

三星期之后,悬心落了地:我从单位里接获了入学查体的通知,它意味着自己过杠了,欣喜若狂。但是该年有令不公布分数,考生只在家等候录取消息,故只能盲目却又不安的乐观着。

又一周后,发给了我《选拔学生登记表》,在不晓得自己考分的情况下填写志愿。这也是该年高考的一桩怪事,报考颇带赌的性质。我又听从了父母之言,不敢好高骛远,务实地选择了家门口上、32年前父亲就读过的医学院作为第一志向。

2月20号,邮差送来了录取通知书,我如愿以偿地进入了首选的学府。十天以后便开学,一介不为人识的毛头青工,变成了众人瞩目的天之骄子,速战速决地完成了身份地位的升华。

进校以后,我藉着“学习委员”的职务之便,从教务处得知了自己的考试底细:总分高出录取线80多而前茅胜出。而是年的高考,是全国历届统考淘汰率最大、录取率最低的一次,可以说是华夏科举史上空前绝后了。

我始终没能打探出自个的分科成绩来,究竟语文失了多少分不得而知,仍耿耿于怀“倘若切了题,总分定会更高”。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再高也还是进这所学校,它不过是块敲门砖而已,既然已经打开了翰林院门,再看的就是之后的新造化了。

回顾个人高考的这微波细浪,映出的却是其时的历史动向。温故是为知新,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我,每逢这一时节辄倍加思绪联翩。联考带来的转运,让我脱俗换儒、一路春风得意直至出洋欧美周游列国,这是以前连梦都梦不到的。

而廿年后,我的人生旅途又到了另一个十字路口:申请技术移民加拿大。像所有憧憬“淘金”的国人一样,在所填写的自身评估表格上,合格者的分数打得都不低,相当于又成功地通过了一次会考,还是中西合璧的,从此叩开了艰涩的洋域大门,开始了全新的异域生活。

心存感谢父母的教育之恩,感恩上帝的祝福引领,埋头付出回馈帮助我的社会,你我就会有信心、笃定“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时,必如当初“金榜题名”、傲入大学殿堂一样地荣光,没有辜负父老亲人的一片苦心和期望,灿烂地笑到最后。

Leave a Reply

This site uses Akismet to reduce spam. Learn how your comment data is proces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