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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雪花一直落落停停，停停落落，而乡愁也一如雪花，下完又起，没完没了。一句话，一封信，一张卡，就能把你打入思念的冷宫，久久缓不过气来。

        现在甚至连老外都来凑热闹。前日到公司，桌子上赫然放着猪年邮票，一问，是同事送的。画面上，不知是谁，简简单单就把一条憨厚的猪描了出来。背景是神神秘秘的紫色，渐渐往上淡成金黄，右上角还有一个福字。而白边处有人小心地用英法中三种文字写着“中国新年”。

        我有几秒钟没反应过来。春节、除夕、年夜饭、压岁钱、新衣服……好遥远的名词！从15岁到现在，快20年过去，只在家过了一次年。只是，如果我愿意轻轻呼唤一声，就像今天，在雪里，无数的记忆便奔涌而来，一切都清晰如昨。

        很热闹很热闹的一个家，整整十口人。每到过年，奶奶和妈妈一大早就起来张罗。奶奶总是先蒸上满满一蒸笼饭，熟了以后，插上十双崭新的红筷子。我们在圃团上跪下，对着几枝香拜几拜，算是敬祖先，然后便可以拔出那红筷子，上桌吃年夜饭了。

        第一道菜上的总是米粉蒸肉，里面不光有肉，还有藕，芋头，红薯，一层一层的，用荷叶隔开来，蒸笼盖一掀，清香便溢满了小屋。而寒冷的空气里也立刻浸透了令人垂涎欲滴的温馨。

        我的最爱是藕。用一根筷子叉藕是我的拿手好戏。藕到嘴张，许多的丝便牵了出来。我们姐妹几个总要笑着叫着比赛谁牵的丝最长。

        第二道是五花扣肉，因为一层瘦肉一层肥肉像花似的而得名。油光锃亮的，放在嘴里，又滑又嫩。

        第三道是香菇炖鸡，味道也是极佳。鸡是自家养的。最小的妹妹是家中名副其实的鸡司令。她每天喂鸡的时候都要跟它们说半天的话，好像鸡真能听懂似的。它们对她一呼百应的时候，我真很羡慕。所以过年杀鸡，总要先做小妹的思想工作。

        第四道是红烧鱼，如果有卖而家里又买得起的话。再下去，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那时的我们很好对付。奶奶和爸妈都心满意足地看着，任我们争争抢抢。光争吃的还不够，还要争话说。一人一句就有十句。小妹没办法只好挥动手臂大叫：“轮到我说了。”

        终于把饭吃完，妈妈又搬来各种糖果，瓜子、花生、糖炒豆子、藕丝糖，有的是买的，大部分是爸妈以前乡下的学生送的。我们一边吃一边打牌，输了自然有桌子可钻。爸爸还有一绝，就是用扑克牌变魔术。我至今也还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不管我抽什么牌，爸爸都能准确无误地把它们找出来。

         等到12点一过，我们的鞭炮就响了起来。记得爸爸第一次让我放，我吓得要命，眼睛一直不敢睁开，害得小妹一直叫我胆小鬼。烟火如梦如幻，爆竹响声如雷，新的一年就这样喜气洋洋地把我们迎进了她的怀中。事实上，二妹就是在除夕之夜诞生的。

        转眼火车的轰鸣就带走了童年。终于如愿飞到了外面的世界，也终于尝到了想家的滋味。军医大学没有寒假，春节那天，学校给我们做了满满一桌菜，有酒有肉有鱼，就是没有过春节的感觉。爸爸来信说：我们还是把你的碗筷摆在了桌子上，谈来谈去，也总是关于你的话题。读着读着，就有沙子掺进了眼睛。

        渐渐的，年夜饭桌上的空碗空筷越来越多。先是我越走越远，四处为家，后是两个姐姐两个妹妹相继出嫁，过年按风俗得回婆家。小妹在深圳，也不是每次都回得来。
 面对三个老人，小弟竭力做起好儿子，好孙子来。而我，每到那个日子，绝不敢想像满桌的饭菜旁，对着空碗空筷的爸妈，是怎样的黯然神伤。

        去年10月，天很蓝，风很清，我的心情也很秋天。大姐提议说：“爸妈年纪都大了，明年又恰好是妈妈的60大寿。趁现在他们还走得动，我们一起回家过个年吧。不要带小孩，不要带丈夫，就我们自己，像小时候一样。过完年我们再租辆车带父母到以前住过的几个村子去看一看，你说好不好？” 

        我的心一下子雀跃了：“这个主意真是太好了。对！我们就来个旧梦重温！”

        离家这么久，第一次盼望过年，盼望太阳早点下山，而日子总是过得太慢。

        可因为种种原因，那日思夜想的除夕却还是遥遥无期。为什么从前没有人告诉我，生命里实在有太多的无奈？　　

       “不要难过，你妈妈和我辛辛苦苦把你们养大，不就是希望有一天你们能够自己走自己的路么？看着你们一个个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天空，我们连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只要你们还能把我们放在心上，过年过节不忘送一两声问候，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哦，爸爸！我是更情愿让你骂一顿的呀。

        窗外的雪早已停了。两个儿子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后院去堆了两个雪人。小脸通红通红的，嘴里直呼热气。

      “好了，快进来吧，要冻坏的。”我喊。

      “不行，我们还要再做四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爷爷一个，奶奶一个，我和弟弟一人一个。”大儿子说。

        所有的酸甜苦辣，竟在那一刻，齐齐的都涌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