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为何留在被主遗忘的上帝之城。
——电影《God’s Town》(上帝之城:巴西里约热内卢)
持续14小时的暴动甫定,灰烟四散,阿卡库斯监狱的砖红平地上是列队的暴动者。
他们身上一丝不挂,垂首而立,后者双手被要求搭在前者肩膀,以此确保他们完全缴械。
在他们身周,全副武装的政府军正持重型枪支严阵以待。
暴动者在警方要求下赤身列队
这是1月15日,巴西东北部城市纳塔尔的一隅。就在前一天,这里发生了新年后这个国家的第三起监狱暴动。
山雨欲来
外面天尚大亮,阿卡库斯的监狱内却如昏夜。穿过一个窄道,便能进入这座位于北里约格朗德州的监狱。走道上挤满了排不上床位的囚犯,他们大多赤裸着上身,窝在发黄墙角下一块不大的铺盖上。
监狱一角
从这里再进去,便是标准的囚室。一间12人的房间里,满满当当挤进了逾40人。牢房里不时一只老鼠横行而过。在这样的环境里,疾病互相传染,肺结核、皮肤病数不胜数,“这里的地板实在太脏了,人们尿在地上而后直接踩过去。”一位人权组织观察员在实地考察后慨叹道,“那么你睡在哪里呢?”他转头问身边一个囚徒,“就睡在地上”。
这里唯一发挥保护作用的只有牢房顶上的塑料,用来兜住雨水。
牢房内的塑料棚
一只卵形灯泡正从尽头照亮这个破败而逼仄的房间。40名犯人们整齐地望向镜头,黝黑的面庞上写尽好奇。
阿卡库斯关押囚徒的能力为620人,实际上,监狱里常年住着约1100名囚犯。而这种现象在巴西并不鲜见。社会安全问题智库执行主任伊洛娜坦言,“我们国家自己的司法部长都说,这里的监狱条件跟中世纪差不多。人们宁愿去死也不想坐牢。巴西的自杀率很高,每一万人中,就有29人自杀,而在监狱,这个比例达到了150人。”
在过去二十年里,巴西的犯罪人口增加了四倍。阿根廷《号角报》最近公布的一项数据显示,去年巴西监狱系统内的在押犯人数量达62.2万人,这个国家需要至少20万个新囚禁空间,才能消除过度拥挤。
而在这些罪犯中,与毒品有关的犯罪占比超过四分之一。
起事
这是平静的一日,新的一年才开始两周。而就在元旦当日,巴西北部的玛瑙斯监狱率先起事。
巴西玛瑙斯监狱暴动
事情肇始于以东南部圣保罗和里约热内卢分别作为根据地的巴西两大毒帮,“首府第一司令部”(PCC)和“红色司令”的联盟瓦解。作为第一大帮,PCC有意扩张至巴西西北部,这引起了在北方占有一席之地的“北方家庭”的警惕。后者趁机与“红色司令”结盟,由此对抗可能的势力侵袭——在1月1日,“玛瑙斯”地区因此发生暴乱,大约56人被杀死,而“首府第一司令部”损失最为惨重。
除此之外,这场暴动还成就了一大群越狱者。事发几日后,一个逃犯在脸书上发布自拍照片,吹嘘自己越狱成功。在类似丛林的环境里,他身上脸上满是泥泞,却悠然地朝人们比了个大拇指。
逃犯在脸书上发布自拍
这让远在2500公里外的阿卡库斯狱犯们心动不已。
“他们正在把头颅砍下”
当地时间14日下午5时左右。
一群囚犯从阿卡库斯监狱的五号牢区里跑了出来,骚乱声中,他们迅速切断了狱所的供电。
这群人大多隶属于“首府第一司令部”,手中持械的他们显得早有预谋,很快4号牢区的门就被撬开了。
两群人并未多说什么,旋即进入一场混战。发动攻击的牢犯起先试图劫持数人,未果。在他们手中,除了持有自制利器,还有狱外集团成员从地下暗道输入的枪支、刀具。据后来的警方称,“这些凶徒的手段极其残忍”,这一幕,被一张三名囚犯的无头尸体的照片所证实。两方势力竭力地嘶喊、扑打、在他们狰狞的身下,血流数尺。
“这显然是对年初玛瑙斯的复仇,”一位巴西记者这样记录道。他亲身目睹了监狱内的火拼蔓延至屋顶。5号牢房的黑帮囚徒们身着蓝色短裤,朝另一个屋顶的囚徒抛砸利器。
牢狱的砖红顶上,一场旷日持久的游荡和厮杀正在上演,直到一次身体的直接对冲后,攻击者们扛着大旗,占领了一座牢房。
囚犯们占领牢房
彼时,仲夏的纳塔尔日色方落,一个路人若是远眺阿卡库斯监狱,都能看到“首府第一司令部”大旗在暮色中飘扬。
PCC(首府第一司令部)的举事者
直到入夜。典狱官和警察们都没能完全控制局面。
一些囚徒的家属闻讯赶来,“很多的死亡!很多!”一个女人在镜头前绝望地喊,“他们正在把人的脑袋砍下来!”
“有些牢房连门闩都没有,他们(黑帮囚徒)在里面掌控了一切。国家只负责外墙。”
她们还因为试图突破围栏,与警方大打出手。
在面对夜间暴乱时,这里的警察通常如同无措的小儿。
直到第二日,阿卡库斯的地面上才终于出现荷枪军警。
防暴警察部队从监狱外的草丛径直穿入,在进入围栏后逐渐减慢了攻势。
“阻止他们逃跑是要务之一,”军事指挥官卡米洛·达·席尔瓦说,显然对年初暴乱中的越狱事件心有余悸。“最重要的就是让他们都待在牢里,而不是跑出去,”他又强调了一遍。
骚乱后的现场混乱不堪,牢房铁门被冲破,玻璃碎片、木屑和残渣铺了一地。
即使镇压在数小时内结束,它的到来还是颇有些晚。14小时的暴乱落定,当局清理现场,几十具尸体被从狱所抬出。
当这些泥泞的躯体凌乱地堆放在地面上,不远处一个犯人家属,终于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罪恶之池
这些人并非都是毒帮成员。他们可能是窃贼,诈骗犯,也可能是杀了人的亡命之徒。然而进了牢房,他们就不得不为自己寻找一个新的身份——受庇护者。多年以来,巴西数大毒帮在其全国范围内的监狱不断扩张着势力,渗入国家监狱系统,以至于当下每间牢房,几乎都布置了他们的爪牙。值得玩味的是,猖獗的贩毒和走私行动从未因为牢房的几根铁栏中断,毒帮成员在监狱内继续贩卖可卡因,甚至可以通过即时通讯得到头目的指令,由此发动暴乱。
毒帮的毒品制作现场
当效率低下的法律体系导致许多服役犯人要花上数年等待听证时,他们不得不寻求黑帮的庇护,以期保全性命。但即便如此,在法律的判决前,死亡却能轻易地找上了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暴力和死亡不过家常便饭,不足为奇。
“我们的监狱系统长期处在危机之中,而未来的10年只会更糟。”巴西法务大臣亚历山大·德莫赖斯这样谈道。
这样的判断绝非空穴来风,过去的五年里,这个国家发生的监狱暴乱超过十数起,造成近二百人死亡。而新的一年伊始——一月份才过去一半,三所监狱便接连失控,这足以让这座“上帝之城”的悲观主义者找到论据。
撒旦与毒枭
除了监狱,毒贩主要聚集在巴西的贫民窟里。
早在三年前,一位央视记者意外获得进入毒贩集团内部的许可。
在采访开始不久,他目睹了一个毒贩朝人的脑袋上崩出一枪后,疾驰而去。
在贫民窟的最深处,毒品交易现场,一个毒贩立在摊位前。这是晴好的一天,极其适合买卖。毒贩看上去心情愉悦,他肚皮微腆,轻舞桑巴,手里的短枪却毫不含糊。
毒贩在摊前售卖毒品
“看见没有,我们有很多毒品。这里有40雷亚尔一包的可卡因,这个是迷幻剂,“他不无炫耀地向镜头演示,”是这么用的”。
在记者停留的半小时里,许多载有可卡因和其他毒品的车辆从摊前经过。每辆车都有专人持重型机枪防守,当有人靠近毒贩时,他们会下意识地掏出枪。
“为什么你们手上都有枪?”
“枪是用来对付敌对帮派和警察的。”
“警察会来到这里吗?”
“警察要是来这里就等着吃枪子把。”
“这一切的战争是为了维护我们的利益,为了抵御敌对帮派,我并不想伤害其他人,我过着应该过的生活。”另一名毒贩对记者这样说,他整肃地束起蓝色面巾,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我是毒贩集团的战士。”
在贫民窟里,记者最后采访了一个年轻的毒贩,手持价值三万雷亚尔(约人民币(专题)6.5万元)的AR15自动步枪,赤膊伫立夜色中时,他看上去结实而稚嫩。
“你担心维和警察进入贫民窟吗?”
“如果说不担心那是假的,维和警察一来,毒品交易量就会减少。”
“你的意思是说,有维和警察的贫民窟毒品交易依然存在?”
“所有建立了维和警察所的贫民窟,都还有毒贩。只是不像我们这样光天化日地走在路上,他们都藏起来了,在地下贩卖毒品。”
“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小时候想要读书成为一个消防员,可以救人。但现在我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说,
“像你看见的这样过着每一天。”
直到1月18日中午,几辆大巴停在了阿卡库斯监狱的门外。这起暴动之后,超过200名囚犯将被从这里押送到里约热内卢的各个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