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中国唐朝曾建立了从辽东直至阿富汗、以长安和洛阳为中央的“天可汗”国际体系,而美国则打造了以华盛顿和纽约(专题)为核心的现代全球体系。享尽好处的同时,过度行使“帝国道义”的成本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升高,这个体系最终将压垮自己的创建者和保卫者的经济,使后者国内的权力格局发生质变,进而导致灾难性内爆——将帝国及其国际体系全部埋葬:唐朝如此,美国同样很难走出宿命。美国舰队巡逻下的全球体系所带来的和平与发展的红利已经众所周知,中国本身也正在利用这个体系,甚至可以在未来逐渐接管这一套世界秩序。
特朗普(专题)当选总统以来,新观点新思路新政策让世人琢磨不定,给世界带来极大的不确定性。美国作为当今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为全球提供了诸多公共产品,长期引领全球化,其政策大幅调整必然牵动世界大批相关国家的因应调整,而以美元和美军两大支柱支撑起来的霸权体系走向何方,也越来越受到世人关注。环球军事特别推出江苏战略与发展研究院助理研究员顾善闻的文章《特朗普就职:美国版“安史之乱”的开端?》,从经贸、中美俄大三角关系和美国军事霸权体系三个维度进行深度解读。
以唐为镜:过度行使“帝国道义”将从内部肢解超级大国
驰名遐迩的征讨大将军李靖和苏定方就好比二战功勋宿将艾森豪威尔与麦克阿瑟
盛唐时代的中国几乎就是当今美国的历史投影:唐太宗和唐高宗分别出兵征服了不可一世的东突厥和威胁丝绸之路的西突厥,就好似美国击败纳粹德国和旧日本帝国,前者建立了从辽东直至阿富汗、以长安和洛阳为中央的“天可汗”国际体系,而后者打造了以华盛顿和纽约为核心的现代全球体系。驰名遐迩的征讨大将军李靖和苏定方就好比二战功勋宿将艾森豪威尔与麦克阿瑟。唐朝在朝鲜(专题)半岛、漠南和西域分别设立了安东都护府、单于都护府和安西大都护府,类似于美国的驻东亚、驻欧和驻海湾的军事基地。庞大的驻军除了威慑区域内强劲的竞争对手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使命:行使“帝国道义”,维护国际体系的正常运转。
唐朝铁骑主要是为了确保丝绸之路的畅通,让满载丝绸、茶叶和异域奢侈品的驼铃商队能够毫无阻碍地东进西出,美国海军以及在欧亚大陆边缘的驻军客观上也起到了保护经济全球化的巨大作用,让海运、空运、海底电缆安全运行,保证人员、商品、服务、资金和信息的跨区域自由流动。
当国际体系的领导力量正常行使“帝国道义”时,系统内的大部分势力都会获得免费的好处:唐军的存在保障了一批批往来丝路的各国商人的人身安全,让他们安心上路,满载而归;饱受后突厥汗国(注:公元630年唐太宗灭东突厥,682年突厥贵族复国,即后突厥)与吐蕃侵扰的众多阿尔泰语系、汉藏语系部落以及西域那些操吐火罗语的小国享受到了至关重要的安全保障;唐朝获益自然是最大的:无数西方物产、奇珍异宝以及文化艺术形式通过熠熠生辉的丝绸之路传入中国,提高了全国各个阶层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增添了多姿多彩的娱乐形式,充实了国家的财政。
中国本身也正在利用美国舰队巡逻下的全球体系
甚至可以在未来逐渐接管这一套世界秩序
军事上的接连胜利,丝织品、茶叶、瓷器等无与伦比的出口商品,前所未有地提高了中国的国际声望,形成了某种具有决定意义的历史软实力。美国舰队巡逻下的全球体系所带来的和平与发展的红利已经众所周知,中国本身也正在利用这个体系,甚至可以在未来逐渐接管这一套世界秩序。除了中国以外,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美国的精英集团:跨国公司、硅谷、好莱坞、华尔街以及大城市中从事中高端服务业的人才。
不过,在享尽好处的同时,过度行使“帝国道义”的成本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升高,这个体系最终将压垮自己的创建者和保卫者的经济,使后者国内的权力格局发生质变,进而导致灾难性内爆——将帝国及其国际体系全部埋葬:唐朝如此,美国同样很难走出宿命。
盛唐时代,为了保护商路,也为了打击吐蕃和叛服不定的契丹、突厥各部,朝廷不断用兵,士卒服役周期越来越长,流传至今的无数边塞诗歌的豪迈之情,根本不能掩盖无休无止的跨国远征对经济的破坏力。这种破坏首先在唐玄宗开元(注:公元713年至741年)初期达到一个高峰:兵农合一的府兵制被彻底毁坏。恰在此时,唐突(后突厥)两国以阴山、黄河为界,四面楚歌、几近瓦解的后突厥呈现出“垂死疯狂”的状态,屡次兴兵南下,杀掠无度。为了应对突厥威胁,唐玄宗开始成体系地在辽阔的边境地区增设既能统军又能募兵的大军区,统帅为节度使,并用募兵制取代府兵制。雇佣兵制度的出现满足了作为扩张主义者的唐玄宗长久以来的愿望——兵农分离,军队专事征服,开疆拓土。
尽管开元、天宝(注:公元742年至756年)年间北方边境和遥远西方的捷报不断传入长安,但王朝的危机已近在咫尺:数万西域远征军几乎全部依赖内地补给,漫长脆弱的补给线每年要消耗20%的国家财政,而国内外全部45万大军、8万批战马及其各类作战资源每年都要吞噬国家80%的税赋。这样还不够,战事紧迫之时,还需大面积地抓壮丁以补充兵员。在各国权贵和富豪摩肩接踵、繁华至极的世界之都长安、洛阳外围,进而延伸到广大的边疆州府,大片农田荒芜,村落死气沉沉,民众纷纷逃往以躲避兵役和苛捐杂税。形成对比的是,无数的胡人借助唐军保卫的开放国际体系,潮水般进入到大漠以南的缓冲地带甚至是长城以南的一座座军事重镇繁衍生息。
早在1950年代 艾森豪威尔就警告说军工复合体正在成为美国的主宰
这时,长安世族精英们不惜一切代价维持的威严无比的“天可汗”体系和世界帝国,已经与广大民众的切身福祉产生了尖锐的冲突。更严重的是,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们开始尾大不掉,他们普遍养寇自重,不但争取到了中央大量的军备拨付,更放手搜刮自己的辖区,几成独立王国。用现代话语体系加以解释,就是:军方势力已然膨胀。
美国的情况和盛唐时代有非常多的类似之处。美国军事力量拱卫着华盛顿和纽约为中心的全球开放体系,美国式的和平(Pax Americana)在保证全球化强势推进的同时,也让一代又一代的移民(专题)顺利涌入西方世界。美军也不断介入地区冲突:朝鲜的山地,越南的丛林,伊拉克的沙漠,以及阿富汗的山脉,几乎无所不至。累世经年的战争大大增加了五角大楼和军工复合体在美国政治中的话语权,每年都要吮吸无数的财政资金。早在1950年代,艾森豪威尔就警告说军工复合体正在成为美国的主宰。一直有传言称肯尼迪遇刺的幕后主谋就是五角大楼,因为这位天主教总统希望结束越战,此举会破坏军方和军工企业借助战争掠夺经费的企图。
当年为捍卫“天可汗”体系,唐朝留在广大内地的是黑灯瞎火的破败村落和流离失所的饥民;如今美国为支撑全球体系所付出的代价是五大湖边一望无际的“铁锈地带”与数千万愤怒的白人失业者。“天可汗”体系与“民众福祉”的冲突最后将“天可汗”唐玄宗流放至川蜀,“美利坚帝国”和“美利坚民族”的矛盾则斩断了希拉里的总统梦,从而将特朗普推上了前台。
终结“开天盛世”的无疑是爆发于公元755年的“安史之乱”,导火索是朝廷宰相杨国忠和控制国家三分之一兵力的大节度使安禄山之间的权力斗争。既然所处的历史环境相似,那么,我们就很有必要以特朗普就职为契机,密切关注美国军方未来的动向:逐渐实质性接管美国的国家政权。
特朗普主政是美国军方接管政权最为初步的尝试
一直以来,“军政府”这个词往往是泰国、缅甸以及埃及等“失败国家”的代名词,分析家们很难将这个词与西方、特别是美国联系起来。可事实是,白宫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披着民选外衣的军政府。美国军方之所以至今没有冲到前台,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共和党的国会议员们可以长期在国会山里折冲樽俎,巧舌如簧地为军官团和军工复合体争取经费。这些经费直接关系到军官们的职位晋升、生活水平、军火企业的利润、武器研发的进度、相关股东(包括一些国会议员)分红以及产业工人的就业、工资和奖金等。前美联储主席本•伯南克也曾经表示,军费削减会影响美国经济。
但随着美国经济陷入“长期停滞”(Secular Stagnation)的泥潭,军费增长在中长期内也将止步不前,因为这会严重挤占包括社会保障等其他方面的开支。奥巴马当政时,正是因为共和党议员们不肯削减国防开支,而民主党议员们则拒绝在福利开支上做出牺牲,因此才导致哭笑不得的“自动减持”。这一机制落实在国防经费上的数字令美国军方及其代言人极端愤怒:从2013年至2023年,共需削减军费4500亿美元。或许这只是开始,在未来很长的历史时期内,美国军费的削减可能会成为一种迫不得已的“定势”。果真如此,终有一天,当忍无可忍的军方发现国会山和各个主流智库内的代理人们不再有能力为自己争取到经费时,荷枪实弹的军人们可能就要粗鲁地冲到前台了。
美国可能在本世纪中叶到来之前陷入动乱
除了因为上述自身的利益外,还有一个历史趋势将迫使军队不得不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以最后仲裁者的身份出现在华盛顿:美国可能在本世纪中叶到来之前陷入动乱。
其实当前经济的长期衰退、内政一团乱麻以及外交战略举步维艰只是这个超级大国真正危机的表象:美国的毁灭性危机来自于该国内部种族结构所出现的无可挽回的变化。艾森豪威尔时代,美国90%的人口是白人,且是一个完全的基督教国家;而如今,白人人口已经下降到66%;2012年美国新生儿中,白人数量首次不到50%,这几乎是一个载入史册的时刻。至2040年,白人比例将进一步跌落至46%。统计分析指出,自1964年民权运动以来,美国新增人口主要是拉丁裔和黑人等少数族裔,这些族群普遍贫困,受教育程度不高,难以成为高素质的劳动力,无力填补“婴儿潮一代”退休所留下的竞争力空白。“婴儿潮一代”是指美国1946年至1964年出生的一代人,约7800万左右。这一代人是战后至今美国力量的中坚,在这个超级大国的政治、商业、军事、科技、教育、文化等各行各业中居于主导地位。2010年开始,“婴儿潮一代”已进入持续25年的退休潮之中,直至2035年。后继无人,这才是美国竞争力日益衰败的根源。但在“政治正确”的高压下,1964年后少数族裔占相当比例的“颓废一代”、“千禧一代”以及新千年后出生人口的竞争力问题,某种程度上成了西方话语的禁区。
当下的美国政经格局,在微观上表现为人口依出生、教育、收入、族裔等背景而分区居住生活,即“马赛克化”。宏观上则呈现出三足鼎立的态势:东北部、西海岸和大城市中的公务员、少数族裔、自由派白人以及工会、非政府组织、好莱坞、硅谷等势力支持民主党;南方和中西部的白人基督徒、农民以及跨国公司、能源集团和军工复合体则站在共和党一边;五大湖的“铁锈地带”与东南的佛罗里达属于摇摆州,是自由派和保守派争夺的重点。未来30年,随着经济的衰败、特别是少数族裔人口的日益膨胀,依赖福利糊口的美国人会越来越多,这对鼓吹大政府和种族平权的民主党来说,是极大的利好。然而,人口结构不可逆转的变迁对共和党来说则是致命的。这次特朗普能够当选,完全是出于两个偶然的原因:一是奥巴马政府的美古关系正常化战略激怒了佛罗里达的古巴裔选民;二是民主党罢免了伯尼•桑德斯惹火了“北方工人阶级”(五大湖“铁锈地带”的工人团体),后者转而投票支持特朗普以发泄对希拉里的怨恨。如果没有这两个意外因素,特朗普不可能当选。即便如此,输掉选举人票的希拉里在个人选票总数上依然领先特朗普200万票。
和软弱的欧洲白人不同的是 民风彪悍的美国白人手中可是握有枪杆子的
毫无疑问,民主党将主宰美国的未来。可是被全球化剥夺了一切的白人选民认为,自由派甚至整个体制内精英统治的美国未来,无论是肤色还是国运,都是一片黑暗。伴随着人口的一天天萎缩,焦虑的白人越来越感受到国内的敌对种族正在完成对自己的合围。于是从冷战结束后,白人群体就开始了体制内的不断抗争:比尔•克林顿时期的莱温斯基弹劾案以及奥巴马主政时的国会政治僵局,其挑事者几乎大部分都是来自南方和中西部白人选区的共和党国会议员。至于特朗普的当选,不但是最新爆发的一次怒火,而且很可能会成为衰败的白人群体最后一次尝试在体制内进行抗争:如果特朗普还是不能解决就业问题,还是无法阻止移民的涌入,那么对体制内解决问题彻底绝望的白人,他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和软弱的欧洲白人不同的是,民风彪悍的美国白人手中可是握有枪杆子的。
如果体制外的种族和阶层冲突让美国看上去越来越“巴尔干化”时,军方就再也不可能袖手旁观了——他们会以平叛为名摧毁民选政府,并取而代之,仿佛是另一个版本的“安史之乱”。届时的美国即便没有重蹈苏联的覆辙,也会沦落为一个缺乏生气的超级军事管制区,以跨国投资贸易、现代娱乐以及驻军为特征的“美利坚帝国”亦将戛然而止。
和奥巴马、希拉里相比,如今的特朗普得到了更多军人的支持,外界不断指责他的政府军事色彩太浓。特朗普对军方最大的承诺是扩充军备,并扬言废除“自动减持”,这显然是一种赌徒式的“先军政治”把戏。
真相已经大白:特朗普的当选是美国军方接管政权最为初步的尝试,而且绝非浅尝辄止。换句话说,更加漫长的美国版“安史之乱”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了。不同的是,安禄山叛军起初就斥诸于血腥的暴力,而美国至今依旧是和平的。哪怕看上去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