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两位亚裔女性在游行中举着“力量始于人民”与“团结”的标牌。 Afra Wang
中午12点钟,曼哈顿中城已经被纽约(专题)女性大游行 (Women’s March on NYC)的示威者堵得水泄不通,像一口正在沸腾的锅。从中央车站连接公园大道(Park Ave)的桥上向下望去,人头攒动,人流望不到头。游行中的许多女人都戴着粉色有猫耳的针织帽“pussy hat”,象征对特朗普(专题)(Trump)侮辱女性言论的反讽。各种族裔和年龄段的人都随处可见,还有全家都出动的。在游行中,我见到了带着三个女儿来参加游行的白人父亲,女儿们都不到10岁,但他和我说,这次游行对自己的女儿们是一个很宝贵的教育机会,“她们要知道,未来,她们需要靠自己的政治参与去争取一个更加尊重女性的社会”。
特朗普就职典礼的第二天(1月21日),光在纽约就有40万人参加了这次女性大游行。而纽约仅仅是这次全球性游行中的一站,在漩涡中心的华盛顿以及洛杉矶(专题)等地有一百多万人参加,全世界范围内有多个城市都加入了这场游行,我是其中的一位。
“你去参加游行,能改变选举结果吗?”有一位在北京读大学的女性朋友发来微信问我。
“不能。”我坦率地承认。
“你知道的,我并不赞成这种激进的政治参与方式,况且,你去游行也没什么用。”她在微信里说。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政治游行,尽管在美国读书的五年里,我旁观了许多场示威活动,但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下,我多少会有点不知所措。面对周围那么多成熟的政治参与者们,我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初生儿。在中国,政治游行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任何针对政府的活动都会被迅速扑灭,所以,在中国,极少人会去参与示威一类的活动。在美国,政治游行的形态非常多元,可以是暴力或非暴力的严肃示威,也可以是庆祝某种价值观的狂欢,更可以是对许多政治变革的应激反应。
我在两个国家都倾向于做一个社会运动的观察者——因为我不信任群体运动。美国社会的价值观基于个人主义,而批判性思维主张一个人要时刻保持警惕和怀疑,包括任何能够发动群体上街游行和革命的力量。当把个人溶解到集体主义中时,人们往往会沉迷于宏大叙事,会被壮观的呼喊声淹没,个人意志会被集体的声音所代表;我问自己,这样不会很危险吗,万一自己也变成了“乌合之众”的一份子怎么办?我应当对“集体主义”保持怀疑才对,不是吗?而且,就像我那位朋友所说,我去游行也无法改变选举结果。
但是,特朗普曾经羞辱女性,多次公开责难少数族裔和移民(专题),而这两天,他已下令再次禁止美国政府资助认可与保护堕胎权的国际非政府组织、在美国和墨西哥的边境筑墙。他的各种立场让我不能不去发声。游行前夜,我在微信上打出,“这次的游行并不是大众对某个单一价值观的就范,个人与集体在这个场合,并不相互矛盾。况且,公民社会的力量不在于能在短时间内给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而在于栽植变革的火种,在于公民社会的韧性和执着——对犬儒主义的拒绝。这不是一个投一块钱纸币,就会得到一块钱商品的简单故事。”我按下了“发送”。
抱着这样的心态,我的第一次政治游行开始了。
我抓紧了我的双肩包,试着跟周围热情的陌生人们一起喊口号,“Donald Trump has got to go!”(特朗普必须下台)我大喊,周边的呼应渐渐变强,“Donald Trump has got to go!”我仿佛听到了几百个人都在呼喊相同的句子。站在第三大道和48街的交界处,庞大的人流缓缓向北移动。“This is what democracy looks like!”(真正的民主是这样子——意思是,民主在人民中间)我继续大喊,街道两边的许多行人被护栏隔在外面,他们向游行的队伍投以鼓励的眼光,周围偶尔爆发出来一阵掌声,大家的情绪又能被唤起到一个新的高度。
在众多标语中,我见到了阿拉伯语、西班牙语等等。游行到一个路口时,我看到了一大群中国移民拿着他们自己制作的中文标语。“你们是中国人吗?”我走上去问。“是!我们都是来这里反对特朗普,我们必须要站出来。”一位中年的阿姨操着福州口音颇重的普通话回答我。她举的牌子上面写着“捍卫我们的社区:低收入、有色、移民、女人”。
这位姓王的阿姨来自福州,大约50岁左右,在曼哈顿住了将近10年,是住在纽约的几十万中国移民的一员。为了她的儿子,她从做餐厅的帮厨到做保姆,“但是,儿子年纪大了,没办法给他办公民了。现在特朗普的政策歧视低收入移民,我实在不能不站出来。特朗普一定要立刻下台,你说是不是?”她急切地问我,当知道我准备给媒体投稿时,她又说,“你一定要把我们的状况写出来,现在我住的房子已经不能分租了,每个月赚好少的钱,但是租金却贵得付不起,特朗普的政策对低收入的人不友好,也不去多收富人的税,他上台以后情况一定会更坏。”
似乎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被这场游行动员了:我的许多朋友和教授都专程从纽约飞到游行始发地华盛顿去参加这场运动。前几天,我频繁收到我所在的学生会发来的邮件,上面列举了种种游行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组织人的联系方式,有一位女性教授也给我们全体学生发来了一封邮件,说她自己也打算去华盛顿参加游行,并且乐意和大家在游行后见面。这场游行史无前例地受到了人们的关注与期待。
在我的中国朋友里,也有许多人加入了这次游行。我甚至被拉入了一个专门为女性游行参与者设立的微信群来讨论与游行对应的女权问题,这个群的名字叫做“猫猫抓回去”(pussy grabs back),所指的是去年总统竞选时被公布的那段特朗普的谈话录音,在录音中,特朗普侮辱女性,说要“grab them by pussy”,因此,“pussy”是将对女性的羞辱语言扭转为一种对政治认同和女权主义的表达。在群里,大家聊起来了参加游行的原因,有人说,自己实在总结不出来参与游行的原因,“因为这对我来说是本能”;我问她,“你为什么用本能这个词?”她回答我说,“骨子里对正义、民主和自由有渴求,再加上是是女权主义者,所以这次参加游行,是不需要犹豫的。”
下午两点钟,我终于在游行中行进到了第五大道,经过了洛克菲勒大楼前象征自由意志主义和自由市场的阿特拉斯(Atlas)雕像的注视,和人群继续向特朗普大厦走去。第五大道两侧耸立的摩天大楼像一道峡谷,特朗普大厦上空盘旋着直升飞机,记录着这次现象级的游行。特朗普大厦所在的区域,以及它北边的上东区,在上世纪曾是贫穷的爱尔兰移民定居的地方,饱受脏乱差的诟病,但是这里现在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房价最高的富人区。
在这条昂贵的街道上,几十万不分种族、不分贫富的男女老少都在这次史无前例的游行中,表达了他们对人权、平等的追求,对于我这个初次参与政治游行的人来说,这是一个难忘的开端。不到两公里的路程,我和其他几十万人一样,走了三小时才走完。女性大游行结束以后,我把游行的照片发在了我的朋友圈里面,有几个比我年长的在美国定居成家的中国朋友都发来了私信感谢我。
“谢谢你为我的女儿争取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其中一个人说。
作者Afra Wang(王曌)家住北京,山西太原人。毕业于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电影传媒与历史专业,现在哥伦比亚大学就读世界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