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3-15 05:42:16
移居加拿大十几年,难忘当年出国时
今年的正月初六,是我出国整整十七个年头。从飞往德国那刻期,便开始了改变我人生的轨迹的漫长海外之旅。往事回忆起来并不如烟,那时忙乎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老实说,本人并不是那种一早就横下心、非留洋不可的“出国狂”,大概是从小受儒家“父母在,不远游”思想的影响吧。一直到改革开放了,考上了医科大学,始才发现班上有不少同窗,腾出全部精力拚外语,志在出国。我却憨憨地持守着“莫为良相,便作良医”古训,丝毫不受其感染。
毕业留校任教以后,单位上越来越多的人专啃英文,千方百计地争取各种渠道出洋。我仍是傻傻地想着做个“妙手回春”的“白衣天使”,承继父母亲的衣钵,也在寻思将来也能以职谋照顾高堂的方便。一直到念完了研究生、后都升任教授了,与硕士毕业的老婆、带着孩子三个人,仍蛰居在大杂院里筒子楼顶的一间十二平米的陋舍中,斗室冬天进风,夏天漏雨,叫我们望房生叹。
那时候单位里没有宿舍,又殊少盖房,加上僧多粥少、论资排辈,改善居住条件的希望遥遥无期。我固守本土的念头这才松动了,不得不改变初衷,考虑下西洋自己“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去。说实在的,那会儿本人的要求很低,不敢奢望住大房,只要有个两室一厅三十来平米的“小套二”便心满意足。可就这最基本的愿望,也属于高不可攀,远不可及,亟难实现。
瞅着五个孩子中学历最高的长子的栖身境遇如此惨兮兮,自己住的也很窄巴、无力帮忙的爹娘,极力支持我出国。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可是这时节出国已非易事了,尽管外流的人潮汹涌澎湃,内部外界都在卡。
即便如此,全家还是力挺我跨出这一步,尤其将面临独自带着幼女在国内留守度日的妻子,最为忍痛割爱。而已经不年轻了的我,也深知到撇家舍业,很难适应生存。自己的个性也不是那种喜欢冒险闯荡的。可是阴差阳错,出国的重任就这么历史地落到我的肩上。
既然动了念,就尽快付诸行动,我首先想到的是利用老爸的“海外关系”网,指望“朝中有人”牵线、担保啥的,走个捷径。很遗憾,他仅是风闻有当年去台湾、再转赴美国的旧同窗,却从无任何联系,“八竿子打不着”。后来,他去芝加哥开国际学术会议,说看情况跟老同学联络一下。我满心盼望,等待着佳音。不料也落了空,老父在那里只是与人家电话叙了一下旧,兀提此事的话显然唐突,实在张不开口。见我失落的样子,父亲缓缓、难过地说:儿呵,你已经成人,出国的事我真的使不上劲了;你是有出息的,就自己往前闯吧,爸爸相信你。
就是这举重若轻的一句话,让我心头猛然一震,蓦地意识到:爸妈实在是历经了太多太多的坎坷了,频繁的政治风暴,困苦生活,两地分居,赡养送终四位老人;拉扯五个仔成人,吃穿念书,下乡当兵,回城找工,结婚成家,怎是一个“很不容易”了得?为了这一切,正直清高的他们,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不断地折腰求人。如今他们老了,再也弯不下了,我咋能再去强求呢?
在这般的先例和榜样前浑然不觉的我,于双亲的卵翼下轻松已过“而立”之年,也不是胸无点墨、羽翼不丰,凭什么还像孩提时一样,靠着父母给张罗铺排,另类“啃老”。我早就该效法他,自个“闯天下”了,非但别再烦劳高堂,反倒要解颐添乐、排忧除难才是。
我就这样从此牢牢地铭记住老人言,它是一个化了妆的祝福,也是宝贵的预言。我发奋努力,自我拓荒开辟“蹊径”:就靠着业务上的些许成果,和在几家国际学术杂志上发表的论著,渐渐与来函索取论文并行探讨的洋教授们建立了鸿雁联系,一来二往的,切磋讨论得入了佳境,他们决定出资、邀请我前往做博士后,合作研究新的课题。于是,用不着考这试那的,也没债台高筑,在周遭一派“起点高哟”赞声中,我终于昂首挺胸,自费跨出了国门。
我那留守太太,与我一样自立,不麻烦老人们带孩子,就自个一边工作一边侍弄着三岁的女儿,直至八个月后我办成了她娘俩的家庭团聚签证,一家人终于在莱茵河畔再聚首。接着在条件成熟时,我又为父母办了探亲签证,接他们到德国小住,并且在周边的欧洲国家旅游观光。那时候中国老人能出洋旅行几无可能,好叫他们在单位和亲朋面前自豪骄傲了一回,为儿的也算是尽了一点迟来的微薄孝心。
也万万没有想到,我这一西出阳关,若干年间竟接连辗转旅居了德、英、美、加四个国家,最后在北美安大略湖畔的多伦多扎了营盘,定居下来。“花园洋房”住上了,还添了一“壮丁”,这在严奉“独生子女”国策的祖居地是绝对不可能的。一切似乎是那么地不由自主,却又恁地自然蹊成,“无意栽柳”也好,“命运注定”也罢,反正那厢二老布满皱纹的脸上早已绽开了笑靥,为儿子“走向世界”、在新大陆生根开花而欣慰;这厢我等被更广阔的天地砺炼得成熟自强,“天翻地覆慨而慷”。
后来我又接爸妈来加拿大探亲游玩,快奔八十了的二老,在我们的陪同、安排下细细领略了北美风光。瞧着当年为个小二居室不得不离家出走的孩子,现在白求恩的故乡安居乐业,儿女双全,当老的也就放心了。父亲又一次地提起自己当年未能帮上我出国的忙,仍有感慨遗憾之意,我却是极力感谢他那时的那番话,要不然就不会有我励志、走出自己人生新路的今天。我亦深为能有机会以这种方式孝敬、回报一下老人,略感欣慰。
移居异乡安定以后,闲来无事可以翻阅在国内看不到的书籍,蛮有意思的是,有一次我浏览《创世记》,无意中惊见,早在伊甸园、人类的始祖的时候,造物主就告诉“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联合,二人成为一体”。我顿时萌生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原来如此!细琢磨起来并非没有道理:一个人必须在心理状态、经济生活等方面,不再仰赖上一辈,才能够真正的独立、成熟,负起应负的责任来,创业、守成,有所一己作为。
老实说,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若是日子过得好好的,谁愿意撇下自己的骨肉亲人、温馨的家和所熟悉的天时地利人和,流落到一个人地两生、语言不通的他邦,一切从零开始,重新谋生?
故如今在海外每念及耄耋之年的父母,自己不能在其身边躬亲侍候,将当尽的职责撇给了姐姐弟弟,心中十分的不安和愧疚。固然在名誉、说法上给老人挣得些面子,让他们引以为荣,但毕竟不咋“实惠”,且已不恁地“贴金”了。所幸的是老人的身体康健,望九之年了仍可以诸事自理,如其所愿的“不给儿女添麻烦”;也感激我的手足们环绕在高堂身边,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才使得海外游子在大洋彼岸能稍微放松。
出国经年未“海归”,感触万千。我们迁居的加国,不是未被开垦的荒原,而是早已开化的、被称为“流奶与蜜的最后一块迦南地”,还是很令人向往的。虽然我们落地生根之初有艰辛与痛苦,这是不言而喻、可想而知的,但是通过奋斗打拼,总会柳暗花明。人既然已经“出埃及”了,就该珍惜这并非浪迹“旷野“的机会,不仅在物质生活上得以改善,观念认知上也有所转变,加上老有所养的社会保障、子女较好的教育环境等,安享加拿大这“亦工亦农”、“资本、社会主义参半”的生活。
再回想起当初家父的那番话,如今都得已实现了,箴言说的“人在幼年负轭,这原是好的”,一点不错。我从心底里感恩:通过蜗居的艰难,藉着阿爸之口,激动我离开老家,自立长大,走出一条崭新的人生路。父亲的那一番看似平常、亦非铿锵的言语,是一字千铢的金玉良言,掷〔吾〕心〔中〕有声,至今仍不时地在震动着我的鼓膜,激励鞭策着我进取。俺当然也不忘将这故事讲给自己的儿女听,期待它能像当年教化了我那般的影响他们,更好地成长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