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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大学法学院教授刘连泰
刘连泰教授的这篇小文,给春节期间的“农村文化苦情连续剧”做了一个犀利总结。假期结束,博士们也回校了,一切恢复了“正常”,乡村又站到了阴影中,无人关注,慢慢老去。
文科博士们,回家能不能别装?
作者| 刘连泰(厦门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春节期间,几篇失落的文字相继出现,给喜庆的春节添堵:先是“文科博士返乡记”,后是加强版的“农村是狼文化”,再接着是地方版的“从一而终的生活也是一种痛苦”,一篇比一篇煽情,一篇比一篇悲催。
读到这些装模作样的文字,也曾一度感到自己冥顽不化,生出几许自卑:我也是个博士,还是个博士的导师,也曾颠沛流离,也曾潦倒蜗居,也曾返乡,怎么硬是没有生发出一点或是悲天悯人或者孤独彷徨的情结?怎么一直在浑浑噩噩中或是大快朵颐或是嬉笑怒骂?我沉沦了呆滞了甚至物化了?
重读鲁迅先生“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感慨颇多。梁实秋先生其实一直都有家,家境殷实,未曾“乏”过,被骂之后能做到“不生气”,说明那个精神的后花园一直都在,而且修葺完整。也如此,才能有此雅量。
看看那些文科博士写的文字,悲悲切切,硬是将自己打扮成家乡的教父,回到家,未见夹道欢迎,只有略带怀疑的“读书有用吗”?未见一脸痴迷,只有些许不屑的“一个月赚多少钱”?于是,那个用浮华虚名构造起来的精神世界顷刻间土崩瓦解,又脱不下孔乙己的长袍,只好玩弄“茴”字三种写法的玄虚,硬是挤出点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悲情,“载不动几多愁”,黯然踏上归程。
为什么博士,而且是文科博士?你返乡不因为你是博士,仅因为那里有你的亲人,你儿时的朋友,你割舍不了的陈年旧事。博士帽只有在授予学位仪式上穿戴,你终究会秃顶示人。都回到家了,为什么还舍不得脱下?给谁看呢?别人为什么要看呢?在学校没人看,因为大家都有那顶帽子;回到家了,有那帽子的人不多,以为别人会惶惶然,你也准备好了台词启发民智。
无奈,别人不看帽子,只观衣冠口袋,囊中羞涩的您只好噎回准备好的或者慷慨激昂或者循循善诱,底气不足地或是期期艾艾或是旁顾左右,完了大叹世风日下,弄得里外不是人。回到家,你只是儿子或者孙子,与博士无关;回到家,你只是穿开裆裤时的朋友,与文科无关;回到家,你只是在外的游子,与大都市的繁华无关。
为什么对照桃花源?乡村不会因你的回忆而停驻,也不会因你的偏好而改变。就为了你假装出来的那点田园牧歌情结,家乡人就该永远“采菊东篱下”?就为了你想象出来的这点温情脉脉,家乡人就该继续“锄禾日当午”?
当年,你双眼满含泪水,离开那片土地,是因为你对远方爱得深沉。既如此,为什么不允许你的老乡选择逃离?为什么看不惯老家向远方靠近?
回到家了,还沉醉于那个并不存在的桃花源,还在别居高临下地比对,没有俯下身段,不陪亲人唠嗑,不跟朋友八卦,春节期间,能不能暂且搁下乡村教化的神圣使命,让我们庸俗一回苟且一回?露出自己人性中最接地气的,也许是最不堪的一面?
既已离去,故乡就只是驿站。我也曾歌舞升平,也曾推杯换盏,但我明白,自己终究会离开,回到那个可以接纳我,我可以嵌入其中的城市。春节期间的放浪形骸,终究会成为浮云;亲人与朋友表现出的放松和惬意,甚至暗中较劲的攀比,也不是他们生活的常态。
既为文人,便无足道。洞穿了这些人情世故,我们就无须活在别人眼神或唾沫里。既如此,我们能不能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