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留守孩子的新年:等待母亲回家(组图)

三个留守孩子的新年:等待母亲回家(组图)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2017年的新年,我们出发,回到故乡。日复一日的忙碌停住脚步,时光与回忆短暂接续。

  让我们记挂的是,在城镇、在农村,在故土乡情的牵绊中,那一张张热情洋溢又或饱经风霜的面孔,时刻诉说着小人物与大时代的故事。他们有着怎样的性格、信仰?经历着怎样的生活、命运?他们的人生,又是如何与波澜壮阔的时代发生勾连?对于2017,对于未来,他们有着怎样的心愿和期许?

  作家奈保尔曾说,每个故事,每个人,都如盐粒般微小而珍贵。他们就是时代的“盐粒”,书写他们,就是书写时代的味道。

  从今天起,剥洋葱将推出“记者还乡系列报道”,来记录他们与这个时代的故事。

  乡念,我们在家乡,相见,怀念。

  

三个留守孩子的新年:等待母亲回家(组图)

  陈想耐心照顾侄儿。新京报记者陈莉摄

  文|新京报记者 陈莉

  春节时,我无意翻开小学毕业照,想到在当年全班25个孩子中,比较熟悉的就有16个孩子是父母一方或双方不在家的留守儿童,包括我在内。

  我可以称为村里第一代留守儿童。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后,我的父亲是村里第一批外出务工的,挣回了电视机和新房子。眼热的乡亲们也一拨拨地出去了,留守儿童一直在延续,直到比我小8岁的陈想,小16岁的朱蓝蓝、朱文斌……

  这些孩子都是我的同村宗亲。新年时,城市变空城,农村盼归人。父母盼回了长期在城市工作的我们,这些孩子却没能等到母亲一起欢度新年。

  

  我的家乡,是安徽省安庆市太湖县元畈村。村文书告诉我,截至2016年4月,我们村有留守儿童50名,其中32名儿童的父母均在外打工,另有15名为父亲外出打工,3名为母亲在外打工,打工地以浙江临安、义乌和上海市为主,部分在北京、杭州、苏州。

  我们村不满16岁的孩子一共只有191名,这意味着,大约每4个孩子中,就有1个孩子是留守儿童。

  “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最想妈妈”

  见到陈想时,她围着米白色围脖,身穿黑色棉衣,染了栗色的卷发扎起小马尾。她朝我走来,并唤我一声“大”(方言“姑姑”)。

  她中等身高,偏瘦,皮肤不是很白,嘴唇有点龟裂,微笑中带着一脸腼腆。虽从其眉目间能看到几分往日幼小的样子,但与印象中那个五六岁的理着小平头的“鼻涕虫”假小子相去甚远,如今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陈想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她自己则是其母意外怀孕超生的孩子。长辈们回忆,她的母亲怀孕时仍在义乌做衣服挣钱,临近生产前才回家,陈想出生后不久又外出打工了。

  其实,她的学名并不是陈想。母亲给她取名为“想”,可能也是想表达对孩子的思念之情吧。

  陈想一直跟着父亲和父亲被过继给亲戚家中的老太奶一起生活。

  当我问她什么时候最想妈妈,她抬起头,有一丝迷茫:“上初中留校,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最想妈妈,还有就是受委屈的时候。”

  她回忆说,很小的时候她跟邻居家的小孩打架,被欺负了就往家里走,转身突然看到刚务工回家的妈妈朝自己走来,突然觉得委屈得不得了,哇哇大哭。

  每到快过年的时候,她经常去河边(村子与国道隔着一条河)等着,希望妈妈能突然出现。

  

三个留守孩子的新年:等待母亲回家(组图)

  陈想曾在这个老房檐下被烫伤。新京报记者陈莉摄

  

  一如当年盼父亲回家的我,每次当县城中巴车远远地出现在国道上,我会跑到高处眺望,若发现经停,甚至要远远分辨一下下车的是几人,大概心里有数后就急冲冲地穿过小石桥奔向停车位置。偶尔过石墩桥时不小心踩到水里,但并不觉得凉,现在想想可能因为马上能见到父亲,心里是暖的,只是觉得高兴。

  2008年,12岁的陈想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那时还是夏天,廊檐天井旁边的炭火炉子上有一个敞口铁锅烧着水,姐姐让她看看水有没有开,但她一不小心滑到天井,左手将锅带了下去,一锅滚烫的开水从其肩部倾盆而下。

  她痛得直接跳进旁边盛满凉水的水池,出来时全身起泡:“可能是太痛了,忘不掉。但是,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那年暑假,她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妈妈就陪了一两个月,后来仍然打工去了。

  如今,她掀起衣服,我还是能看到她的腰部以上,留着大块大块的疤痕。

  今年过年,妈妈还是没有回来。她一点也没有闲着,自己洗衣做饭,和爸爸一起做年粑,家门口还挂着几条腌鱼。

  她即将从大学毕业,在合肥一家公司实习做文员,月工资两千多。让她更高兴的是,合肥离家相对近些,她的妈妈也从义乌到了合肥,在哥哥的同一个公司找了一份工作,没有以前那么辛苦。

  当我多次问及妈妈是否回家过年时,知道答案的她,仍回答我说“可能不回来了”。一个“可能”,似乎还是想对奇迹发生保留一点希冀。

  “妈妈走的时候说了要回来过年”

  腊月二十九,村里的过年气息没有往年那么浓厚,只是家家户户的人多了起来,平时大门紧锁的部分门户也有小孩跑进跑出。

  “知道妈妈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12岁的姐姐回答我。

  “妈妈走的时候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妈妈走的时候说了要回来过年。”说这句话的时候,姐姐抬了一下头,眼神里写满了忧郁和迷茫。

  

三个留守孩子的新年:等待母亲回家(组图)

  正在玩耍的朱文斌。新京报记者陈莉摄

  

  话少,声音小,爱低着头,是这原本就不是很相熟的姐弟俩给我的第一印象。

  姐姐朱蓝蓝,身着一件灰色半旧的毛衣,扎起马尾,站起已有约一米五;弟弟朱文斌,8岁,穿着一件红色棉袄,手拿一个迷你机器人在空中做出飞翔的动作,随后又低着头。

  我试着追问姐弟俩“想不想妈妈?”我问出来就后悔了,生怕伤害到孩子。

  弟弟把脸偏向左边,试探性地看了一眼姐姐,仿佛在向姐姐寻求答案,但又迅速自己摇了两下头。我问他们:“喜欢妈妈吗?”弟弟异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几乎察觉不到,姐姐则一直低头沉默。

  姐弟俩的父亲在外打工,母亲离家出走,留下这姐弟俩跟着奶奶。奶奶正是陈想的外婆,几年前改嫁到朱蓝蓝的爷爷家。

  说话间,奶奶回来了。她为我倒了一杯茶,告诉我她已经八十岁了,儿子跟着姐夫在工地上挣钱也不多,日子过得很苦。每当被问及孩子的妈妈为什么会出走,她告诉我“就是嫌我家穷。”

  怕老房子倒塌伤到老人孩子,孩子的两个姑姑凑钱帮忙盖了现在这幢新房。还是水泥地面,家具家电都是旧的,几乎还是毛坯房的样子。

  孩子父亲说,自己当下就想好好养大两个孩子,但是“孩子脾气很大,不能惹,但是叫干活又很听话”。

  屋前有两条板凳,上面架着一块类似麻将机桌面的木板,这就是姐弟俩的“书桌”。

  “书桌”上摆着姐弟俩的作业,我问弟弟“作业写完了吗?”弟弟点头,并不看我。

  我又问他“都会写吗?”他仍旧不看我,说“会。”

  我随手拿起一本数学寒假作业来,简单看了两面,正确率竟高达100%。

  弟弟上二年级,本次期末考试数学98,语文87,班级第二名。“考第二名的时候想跟妈妈说吗?”孩子很肯定地摇头。向父母展示成绩应该是孩子最骄傲的时候,可是一个8岁的小男孩却并不想跟妈妈分享这份快乐。

  正聊着,孩子的姑姑来给孩子们送新衣服了,我也起身离开。

  在我们大别山区,留守儿童是一个特别常见的存在。聚少离多是很多家庭无力更改的格局。这个“魔咒”,到底应该如何去除呢?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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