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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的一个深夜,上海裘天宝银楼的三小姐裘丽琳,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悄悄溜出了家门,和人私奔了。和她私奔的,是当红京剧名角儿,人称“麒麟童”的周信芳。
裘丽琳,拥有四分之一苏格兰血统的上海滩首席名媛。父亲裘仰山同时料理谦和茶庄与致和钱庄两家产业,富足的家业令裘仰山开始沉迷酒色。有个说法是,裘仰山就是因为酒色早逝,留下妻子玛丽打理着偌大的家业。裘丽琳从小被视为掌上明珠,可想而知,这是怎样的悉心呵护。
所以,就算你是红遍上海滩的周信芳,在母亲玛丽看来也不过是个戏子。事实上,周信芳在老家其实还有个老婆。于是裘家又是禁足又是封口,费劲了心思要拆散这段鸳鸯。
家里已经为裘丽琳找好了门当户对的未婚夫,然而这时,裘丽琳跑了。
两人在杭州完婚
与家里断绝关系是肯定的,更要命的还有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
也不知道是多大的勇气多浓烈的爱,裘丽琳就这样跟着周信芳走南闯北“跑码头”。
一个千金大小姐,化身成了京剧大师的贴身保镖。拿着一把小手枪,贿赂过警察,搭救过出版人,还吓走过强盗。
后来的她对自己的儿女说:“尽管我现在记不住怎么使这支枪,可是我觉得如果你爸爸遇到什么危险,那些动作我都会在一瞬间记起来的,也会毫不迟疑地对淮那些冲过来的人开枪。”
她甚至成为了周信芳的经纪人,颠覆性地把“七三拆账”的方式引入京剧体制。三年后,原本财政赤字的周信芳,已然赚得盆满钵满。
就在这颠沛流离的巡演过程中,他们的女儿周采芹出生了。
父亲是著名京剧表演大师周信芳,母亲是民国时期上海滩首席名媛裘丽琳,弟弟是著名中餐厅Mr.Chow的创始人周英华。
周英华,华人餐饮业钜子,人称“华裔(专题)食神”。其一手创立的Mr.Chow,是美国政要名流都爱的高档餐厅
周采芹一出场,就注定了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她是第一个考上英国皇家戏剧学院的华裔,也是第一位出演《007》系列电影的华人邦女郎。
她出演的第一部剧作在百老汇演三年红三年,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轰动。
年过花甲她开始闯荡好莱坞,还被授予美国艾美奖终生成就奖。
她是《惊天魔盗团》里周杰伦的奶奶
客串过《神盾局特工》里温明娜的妈妈
还是《艺伎回忆录》里的老妈妈
但在光鲜的背后,生活也未曾对她手软。
少小离家,名门出身的她一个人在异国饱尝相思与疏离的折磨。
投资失败,她心理崩溃服下大量安眠药自杀未遂。
为谋生计,她去保险公司当打字员,在大学宿舍装信封,到弟弟的餐厅当服务员。
整整八年,她与家人音信全断。甚至连父亲被批斗致死的消息,她都是看报纸新闻才得知……
从左至右依次为:周少麟、周采藻、周英华、周信芳、周采芹、周蕴
1953年,年仅16岁的周采芹和弟弟周英华一起被送到了英国读书。
母亲说想让他们看看外面的世界,可这一分别就是几十年。
当时的周采芹懵懂无知,行李箱里满是大衣旗袍、金银首饰,内心却空空荡荡。
每到夜深想家时,她就翻出那本父亲手抄的《文天祥》剧本。
这是抗战时被禁演的父亲在家中反复誊写的剧本。
临走那天,父亲将剧本交给她,郑重嘱咐:“永远不要忘记你是个中国人。”
自传《上海的女儿》里,周采芹写下这些动人的往事
周采芹当然没有忘记她是中国人,只是自小在富贵之家生活,第一次独自面对生活,她显得笨拙愚顽,闹了不少笑话。
行李里的五十多套衣服,足够周采芹轮流换装不重样。穿脏了以后不懂怎么洗,洗了之后又不懂怎么晾干。无奈之下,她竟然将这些湿淋淋的时装全部挂在衣柜里。
更夸张的是她第一次烧水,水壶里压根没有放水。
而这还只是人生考验的第一步。
1974年,经济大衰退带来的巨大冲击让贷款投资房地产的周采芹几乎破产。
人到中年,演出机会日渐减少;独在异乡的寂寞,亲情也难以维系,两段破裂的婚姻和多年来独处的积怨交织在一起让周采芹崩溃。可老天爷没那么轻易放过她。
在黑暗里躺了十七天,一场高烧后,她挣扎着起来找工作。
“沮丧就像是和魔鬼在跳舞,向前走五步,又向后退四步,可是你还是应该为那前进的一步而高兴……第三步,你能体验到的惟一感觉是惧怕,怕什么呢?什么都怕。第四步,一切都是黑暗。第五步,现在对你来说最好的事是让自己沉下去,不要觉得内疚。放松。因为这是一个转折点……你要化作虚无……”
周采芹选择从头开始。她买了一件五十年代的旧大衣、一双塑料靴子用来对付街上厚重的积雪,这些一共四块五。她开始乘坐自己最讨厌的地铁,在漫天飞雪中四处求职。
她在哈佛大学的宿舍装信封,整理哈佛大学科学艺术学院的档案;到保险公司当打字员,却被告知不胜任这份工作;她甚至接受弟弟的邀约,到美国著名中餐厅Mr.Chow当过领班服务员。
早上去学校重温数学课程,下去到穷人看病的诊所做义工。
每周她都会去一次“全国妇女组织洛杉矶(专题)分会”,做的工作是接听并记录下留言机上的留言。
她在努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有用的人。
她还去攻读戏剧硕士学位。
大学里的学术氛围将纷繁复杂的外界抵御,周采芹发自内心地感受到沉静与安宁。她再不需要鲜花与掌声的拥趸,也不需要甜言蜜语作为逃遁时的庇护所。那时的她仿佛重生了。
1966年8月26日,风和日丽。周采芹醒得很早,准备乘中午的飞机去纽约(专题)。
可当伦敦的晚报被摆上售报栏,报纸的标题上赫然写着:“采芹的父亲被整肃而死”几个大字时,周采芹目瞪口呆。
父亲不是政府面前的红人吗?周总理不是还去参加了纪念父亲从艺六十周年的演出吗?中国对外发行的杂志《中国建设》上不是还时常登载有关父亲的文章吗?
身处国外多年的周采芹不懂,为什么唱了一辈子京剧的父亲,转眼间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反革命分子”。
周采芹昏迷入院。再醒来乃至此后八年,她都没和故乡的亲人们通上话,却无时不刻不在为他们的性命担忧。等到弟弟阔别已久的来信,她不得不在字里行间里揣度出母亲不在人世的事实。她在世上赖以生存的目标和牵挂永远地被夺走了。
当人们再次看到周采芹时,竟是出演的好莱坞大片。已经年过六十的周采芹。凭着精湛的演技出演了《喜福会》和《艺伎回忆录》等大片。角色都上了年纪,而周采芹的举止优雅依旧,眉眼里满是风华韵味,神情里满是岁月的感悟。
2001年,她被授予美国艾美奖终生成就奖。
1981年,周采芹应邀回国,出任中央戏剧学院教授,成为第一个到该校执教的“回归”专家。
从纽约到北京的航程只用了二十六个小时,从心灵的异国回到故土却花了半生。
回想当年临行前父亲的嘱托,周采芹身上就烙上了一个深深的烙印。尽管她千方百计想要融入西方社会,“中国人”的身份都始终如影随形。
“简直就跟信了一种宗教一样,我的信仰里却没有‘背叛’二字。”
直到最后,她也没有教会自己相信命运。
所有叛逆的事,都让这个女人赶上了。像家族里的每一个女人一样,周采芹将精明强悍与追求自由的精神浸入了骨髓,不需要任何男人的供养。经历过那么多的辉煌和劫难,周采芹本身,还是一本值得一翻再翻的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