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乞讨江湖:那些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孩子们

亲历乞讨江湖:那些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孩子们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那一周的采访,刷新了我对亲情的认知。丐头固然可恶,可那些把幼儿当成牲口一样租赁出去的父母,又如何能安心?

  

亲历乞讨江湖:那些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孩子们

  河南太康县张集镇,有父母将孩子出租给“丐头”去各地流浪乞讨,乞儿任芳芳就是其中一名,芳芳鼻孔间的隔膜严重缺损,她说是被“丐头”打的。 图 / 孙旭阳 摄于2011年

  牟翠翠事件被证实是乌龙。一直以来,很多人相信,中国有一些犯罪分子拐卖失踪儿童后,或黑屋致残或现场灌药,把他们做为乞讨工具摆在街头,为犯罪团伙骗钱。这就是所谓的“采生折割”。6年前,我有一个机会,得以深入乞讨村,却发现现实比想象更加残酷。

  

亲历乞讨江湖:那些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孩子们

  警方经DNA比对后发布消息称,贵阳沿街卖唱残疾女子不是15年前离家失联的牟翠翠。

  2011年初,有学者和媒体人发起“随手拍解救被拐儿童”活动,全国网友纷纷响应,从北京到三亚,从上海到新疆,很多带着老幼搭配的乞讨者都被送进派出所比照DNA,让正义网友失望的是,其中并没有发现哪怕一例“采生折割”的案例。

  相反,这些案例却打破了大众对于亲情想当然的设想,那就是亲生父母不会为了牟利,置孩子于高风险的困境。毕竟,拥有悲惨童年的人不多,当大家都倾向于以自己比较优渥的经历,来推测其他人的生活,未免有看走眼的时候。

  其实,如果真想利用幼童和残疾人乞讨赚钱,拐卖别人家孩子摧折致残,被发现和追责的风险,远远高于贩毒。况且,还有更好更安全的方案,那就是租残疾人和孩子。租赁残疾人乞讨是个老产业,暂且不论了,就说租幼儿吧,前几年的价格,每月在几百元到一千多元不等。有此“货源”,何必冒着吃枪子的危险去拐卖儿童呢。

  2011年元宵节前,河南省太康县7名乞童在三亚街头被发现,当地警方将这些孩子遣返。7名乞童中,最大的15岁,最小的7岁。在他们返回太康后,我和其他同行很快发现,这些孩子对三亚警方报称的兄弟姐妹的关系,均为虚构。他们中好几个,还冒了其他小孩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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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2月15日,7名在三亚卖艺乞讨的太康籍儿童被接回家乡。 图 / CFP

  但有一点可以确信,这些小孩被领走流浪乞讨,都经过了父母的同意,丐头还按月支付“工资”。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跟随的丐头还算人道,没有对他们施以明显的虐待,而同村另一个叫翟雪峰的丐头,就是另外一个风格。

  时年8岁的任芳芳从5岁开始,跟着翟雪峰的杂技大篷车全国流浪,3年间共为家里挣回3.7万元工资。当她被送回家里时,头上有大片的疤痕,鼻孔间的隔膜严重缺损,四肢都有明显的伤痕,更要命的是,她还患上了癫痫,每次发作都躺倒在地,口吐白沫。

  据任芳芳说,她的伤痕和脑病,都是3年卖艺生涯挨打所致。因为这些伤害,翟雪峰支付了2.2万元赔偿金,在协议中,任芳芳的遭遇被描述为“在外边出了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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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乞讨江湖:那些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孩子们

  任芳芳头上有大片的伤疤,翟雪峰一次性向芳芳父母支付了2.2万元赔偿金,并协议“永不追究任何责任”。 图 / 孙旭阳 摄于2011年

  任芳芳还能拖着一条残命回到故乡,跟她同龄的“弟弟”冯国利更加悲惨。2009年12月25日,正值圣诞夜,6岁的冯国利因心肺损伤造成的呼吸和循环衰竭死于广西桂平。

  在当天的乞讨中,因为状态不好,小冯遭到多次殴打。他的晚饭,是路人施舍的一个馒头。吃完后不久,他在桂平市人民医院附近的一个大广场上表演,突然倒地,从嘴里吐出大团的黄沫,送到医院几小时后宣告不治。

  翟雪峰手下,有致残致死的,还失踪过一个叫朱秋月的女孩,没人知道她是生是死。朱秋月生于1998年,6岁时开始学杂技,一年后跟随翟雪峰在河南叶县乞讨时失踪。她的父母,获得了翟1.3万元赔偿,并保证不能再找翟家维权,“否则承担一切法律责任,直到永远”。

  上述几例,只是我们在数天内匆忙采访所得。多年以来,这样的交易非常普遍。大人们经过一场饭局,甚至一支烟的功夫,就倒卖了一个幼童几年的“使用”权。这些失去童年的孩子改叫老板为“爸爸”,每天必须完成定下的乞讨数额,完不成者,往往会遭到殴打。在素有送幼童拜师学艺传统的当地,更多的血泪故事恐怕只能尘封于豫东平原的黄土中。

  与幼童们的遭遇比,施加伤害者所受到的追责显然不成比例。冯国利的死,被警方认为是15岁的“哥哥”翟满响殴打所致,翟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缓刑四年。翟雪峰和翟满响家分别赔给冯家3万元和2万元。

  至于朱秋月和任芳芳,在媒体关注丐头翟雪峰前,都是家长与翟家私下调解,赔偿了事。2011年,这行的潜规则被媒体曝光后,翟雪峰很快被当地警方抓捕,后来被以组织儿童乞讨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

  那一周的采访,刷新了我对亲情的认知。丐头固然可恶,可那些把幼儿当成牲口一样租赁出去的父母,又如何能安心?

  我把这个问题抛给朱秋月的母亲王海英,她只是一个劲儿哭,还举着女儿的照片让大家拍,乞求全国人民帮她找回女儿。当时,豫东大旱,王海英家的几亩麦子眼看就要旱死,却没钱浇灌。听了她的哭诉,现场记者为她凑了六百块钱,不忍心再追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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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王海英向记者展示“出租”后失踪的女儿朱秋月的照片。 图 / 东方早报

  3年后,王海英赴新疆打工摘棉花。在第一天上工的路上,她坐在农用三轮车上遭遇车祸,当场身亡。她的丈夫多次打电话向我求助,想多要一点赔偿。

  任芳芳的父亲任尚田也被我这样问过,更在东方卫视的一档节目中,被新民周刊记者杨江怒斥,可也没什么用。他承认自己错,更急于诉说自家的穷困,让他迫不得已。任尚田生了4个孩子,芳芳是老大,还是女孩。或许在父亲看来,她就是应该牺牲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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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芳家有四个孩子,芳芳是老大。 图 / 孙旭阳

  前天下午,我拨通了任尚田的电话,他告诉我,芳芳的情况特别不好,头皮、鼻孔间隔和舌尖的缺损一直没钱整容,癫痫也爆发得越发频繁,在学校里成绩很差,隔三差五又回家养病,“闺女越长越大,接下来可咋办?”

  他家比6年前更穷了,除了能保证孩子们吃饱外,现在连他们穿的衣服都无法保证。“你呼吁呼吁,救救我们,总不能让他们光着屁股跑吧……”

  至于冯国利,因为信息太少,我们当时没有找到他的老家,只知道他母亲是个盲人,父亲腿部残疾又极其好赌。他们一共生了7个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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