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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园缺的不是“国宝”，而是发现“国宝”的眼睛。
文|吴二棒
文章经授权转自公号六尘(ID:liu-chen1994)
潘家园，文玩买家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文玩卖家的罪恶，以及灵魂。
这是北京乃至中国最大的旧货交易市场。就算不玩收藏的人，应该也听过这仨字儿。蛤，不知道？《盗墓笔记》看过吧？《古董局中局》看过吧？里面的王胖子和许愿，都是在潘家园混饭吃的。
因为一些网络小说，潘家园被渲染成了一个怪力乱神的地方，好像你一不留神捡个漏，就立马能在三环买个小户型一样。实际上随着整个古玩市场的规范化，一夜暴富已然成了九十年代的神话。现在的潘家园别说真玩意儿，就是高仿也不容易见到啦。
不过话虽这么说，咱造假贩假的自我修养还是有的！前一阵我去潘家园溜达了一下午，随手拍了些照片。这中国最大的"露天博物馆"，就由我带你逛逛吧！
（图多杀猫，先连wifi，土豪(专题)随意）
玉器篇
进了大门是一个照壁。我们绕过去，直奔玉器区。
路过的时候扫了一眼……哇塞这么多“天珠”？
是的你没看错，这就是李连杰同款……他2000万从喇嘛庙请来的九眼至纯老天珠，潘家园十块一颗，量大从优……
噢，差点跑题了。这一期的主题是“露天博物馆”，我们还是看一下正儿八经的“藏品”吧。比如1976年妇好墓出土过一个笄饰玉人，正面男反面女，前段时间我还在首博特展见过。
商代笄饰男女玉人，河南省博物院藏然后我在潘家园看到的同款，表情是这样的……
这斜眼笑是怎么回事啊！连姿势也变猥琐了好吗！！这个颜色叫“鸡骨白”，一般是高古玉钙化形成的。不过感觉师傅不太走心啊，从新石器时代到汉的做旧都是一个色？话说卤东西的卤水还得换呢……不信你看这一盘子“先秦”玉佩……
注意最左边那个，它的原型是这个：
战国龙形玉佩，大英博物馆藏逛了半天发现两个“玉龙”，手感瓷实又便宜，感觉买回去砸核桃应该比较霸气。
其实这俩都是国家博物馆里溜出来的。右边这位估计是过节吃胖了？
红山文化玉卷龙、玉龙，中国国家博物馆话说故宫里面的好东西还真不少，比如这个古人用作祭器的琮，32.1厘米高，算是个大家伙了。
良渚文化玉神人纹多节琮，故宫博物院藏然后被潘家园分分钟打了脸……
这勃然大物一米多高了！！！三个摆在一起是biger than biger的意思吗？说到这就不能不把这一家的“玉握”放出来了。玉握是汉代玉葬器之一，一般是个10厘米左右的小玉猪，握在手中的。比如这个：
汉代玉握，河北省博物馆藏来，咱看看潘家园的plus版：
鬼才握得住啊喂！欺负逝者不会说话吗！！其实汉代的玉是很有设计感的。玩过“古剑”的朋友都知道方兰生腰上有一个司南佩，所谓“青玉司南佩，一魂一魄永相随”。这个司南佩其实是汉代辟邪三宝之一（另俩是翁仲和刚卯），讲真我挺喜欢这造型的。
汉代白玉司南佩，亳州市博物馆藏潘家园这个……你腰呢？
潘家园假货的一大特点就是，造型有了，什么材料都能凹……玉的青铜像，木的兵马俑，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商代金面青铜人头像（左），三星堆博物馆藏
东汉错银铜牛灯（左），南京博物院藏当然，东西也不是越大的越贵。看看这个不起眼的“玉钱”：
国宝金匮直万啊亲！中国历史上面值最大的铜钱（当时一枚可换黄金一斤）！张絅伯说存世“两枚半”，其中一枚50年代由国家花巨资购得：
新莽国宝金匮直万，国家博物馆藏如果你想说：“不就是把铜的改成玉的吗？这有啥？”那你就太低估潘家园er的创意了。
。。。
第五套人民币(专题)100元，私人收藏 紫砂壶 篇玉器区隔壁的隔壁就是紫砂壶区，这里又有啥宝贝呢？
我们先来看一张吴经提梁的图片：
明代吴经提梁紫砂壶，南京博物院藏这把壶来头可不小，它出土于嘉靖年间大太监吴经的墓中，是中国有确切纪年的最早的紫砂壶。从同时代王问的《煮茶图》来看，这壶应该是嘉靖朝的流行款↓
然后，在潘家园，同款只要300块。讲道理，上面如果没刻范曾的画，我还挺想入手的……
一般来说，紫砂壶分为光货和花货两大类，光货是各种几何造型，花货则模仿瓜果鸟兽等物品。现代紫砂壶花货大师首推蒋蓉，她的代表作青蛙莲子壶，前几年拍了一百多万：
再看一眼潘家园几十块钱的同款……
妥妥的卖家秀和买家秀啊！其它再比如：
龙头一捆竹（左），清代名家邵大亨的代表作，现藏于南京博物院
阴阳太极壶，吕尧臣为电视剧《紫玉金砂》做的道具，2011年的拍卖成交价是30万潘家园老板：“最少六十，搭你俩杯子，再便宜我是小狗！”
曲壶，张守智和汪寅仙合作设计，汪寅仙独自制作的，2010年拍卖价168万潘家园这个摆法是大隐隐于市……老板说：“你放心，我家紫砂壶做旧是酱油泡的，涮涮还能泡茶！不像别家用的是鞋油！” 杂项篇大棚区的北边是露天练摊的地方。大棚区里的老板都是当工艺品卖，比较实在，而露天区的摊主儿全是当老货卖，看人喊价。但你还别说，这里有时候还真能碰到开门的东西。当然，我们今天文章的主题是“露天博物馆”，所以对它们就避而不谈了。先来本地摊上的“永乐大典”压压惊。
然后是木雕的“兵马俑”和“敦煌菩萨”……等等！话说为啥是木雕？？
莫高窟45窟胁侍菩萨像（左图），人家肤质辣么好，被你活生生做旧成非洲鸡了喂！拐了一个弯后，看到这一地“汝瓷”的我是震惊的：
比如照片最中间那件，是全球唯一一件没有开片的汝瓷。宋徽宗当时做了这个盆放水仙，后来被乾隆老爷子当成猫食盆了……
北宋天青无纹水仙盆，台北故宫博物院藏随便走一走，还看见了许多神奇的“藏品”，比如穿了红衣续命的”说唱俑“：
东汉说唱陶俑，国家博物馆藏由大脸盆子变成小烟灰缸的”人面纹鼎“：
商代大禾人面纹方鼎，湖南省博物馆藏一卖一堆一枪打的”唐代“砚台：
唐代李颢款风字砚，故宫博物院藏还有这个表情宛如智障的小孩，好好的短发，忽然变成了人群里钻出来的光头：
马家窑人头形器口彩陶瓶，甘肃省博物馆藏当然，仅凭这些货色，杂项区是无法成为潘家园博物馆的颜值担当的！所以接下来的图片，就请您深吸一口气吧。ps：古玩行规，未经允许不得随便拍照，所以有些偷拍得很模糊，见谅了。pps：当然，前提是我知道它们不是古玩……比如这个：
昭陵六骏之拳毛騧！1920年被骨董商盗卖到美国的拳毛騧！惊现潘家园！！
唐代拳毛騧石雕，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藏再比如这个：
玉雕的”长信宫灯“！这次不是一只是一对！一家人最紧要是齐齐整整！
西汉长信宫灯，河北省博物馆藏还有这个：
溥，仪，玉，玺！就这么当街卖！讲真，我因为拍这张照片被老板说了两句，心里是不太服气的。毕竟上面的字是华文行楷……而且最奇葩的是，上面的边款是“古稀说”，所以它的原型应该是这个：
清代乾隆“古稀天子之宝”玉玺，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换句话说，如果这玩意儿是真的，那就说明溥仪在1976年还在当皇帝……噢对了，还有带钩，这玩意儿通俗点讲就是古人的皮带扣：
东周玉带钩，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然后潘家园的这个皮带扣……你是给绿巨人用的吗！注意看旁边鞋的对比！
看了这么多宝贝的我有点审美疲劳。然后，眼前的这个小摊却让我眼前一亮：
等等！这个瓶子和釉色……马萨卡……
这不就是法门寺地宫里出土的唐代净瓶吗！啥时候倒卖到潘家园了！！这瓶子是传说中的秘色瓷。秘色瓷在法门寺地宫未开启之前一直是个谜，人们只是从古籍中知道它是皇家用物，其色彩只能从唐诗“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等描写中去想象。
唐代越窑秘色瓷八棱净水瓶，法门寺博物馆藏秘色瓷净瓶中国本来有三件，加上潘家园这个，好的，有四件了……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秘色净瓶都出现了，那法门寺的佛指舍利会不会也在潘家园呢？果然……
不过话说回来，大哥你仿造能不能走点心啊，人家上面两颗大宝石呢，你舍不得钱也没必要做成脱落的样子啊……
唐代嵌宝水晶椁子，法门寺博物馆藏征得老板同意后我打开看了看，里面居然还有舍利子……《西游记后传》里寻找十七颗舍利的猴子，憋找了，快来潘家园吧…… 瓷器篇潘家园的消息历来灵通，什么货吃香就卖什么。瓷器区位于潘家园南部，如果大家关注拍卖消息的话，就应该记得2014年刘益谦曾经砸了两个多亿，只为了一只成化皇帝御用的斗彩鸡缸杯。这玩意儿拍出来以后，潘家园的鸡缸杯是一拨接着一拨做。不过质量么……在刘益谦的手中，鸡缸杯是这样的：
在我的手中，”鸡缸杯“是这样的……
这走肾的画风，灵感当真不是源于小鸡啄米图？？？
再看看潘家园这风骚的”鸡缸杯旗舰店“……啊不，旗舰摊。王思聪要是不小心在这摔个跤，分分钟破产的节奏。对了，这个摊子不止有鸡缸杯，还有鸡缸碗、鸡缸笔筒、鸡缸茶壶……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好的仿品。比如十年前那件鬼谷子下山罐拍出2.3个亿后，潘家园的元青花立马多如牛毛。今天没找着鬼谷子下山罐，姑且看看这个吧：
正儿八经的苏麻离青，仿成这样已经很良心了，明码标价两千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它的原型是这个：
元代周亚夫屯兵细柳营青花罐，日本安宅美术馆藏说到元青花啊，那可是瓷器收藏的重中之重，这种稍微大点的瓶瓶罐罐几乎都是国宝。大家看看这个标题就知道了：这件梅瓶是明代开国将军沐英墓里出土的。自70年代展出起就立下了种种规矩：严禁走出国境，严禁展示背面，严禁称重……
元代萧何月下追韩信青花梅瓶，南京市博物馆藏那么问题来了，如何才能看到瓶子的背面呢？来潘家园啊！！
其实就我个人而言，我是比较喜欢宋瓷的。宋代五大名窑“汝官哥钧定”，汝瓷那种温润的颜色最得我心，据说全球存世量是六十七件半。所以想看”汝瓷“的朋友就来潘家园吧，一口气看个够……
比如这件”汝窑三足奁“：
南宋龙泉窑鬲式炉（左），杭州博物馆藏
明代何朝宗德化瓷观音像（左），泉州海交馆藏
宋代青白釉瓷观音像（左），首都博物馆藏
元代青花云龙纹高足碗（左），吉林省博物院藏紧接着我又看到了另一只釉里红的碗……这是自古红蓝出cp的节奏吗？
再比如这个非常著名的定窑孩儿枕，北京故宫一件，台湾(专题)故宫两件，总共三件：
北宋定窑孩儿枕，故宫博物院藏而潘家园么……有汝窑天青的：
耀州窑茶叶末釉的：
还有各种白的黄的黑的……
很好，这很平权。
不知道大家去年有没有看过这个新闻：北师大校友邱季端先生给母校捐了6000件古瓷器，校方宣布在此基础上成立北京师范大学邱季端中国古陶瓷博物馆，并任命邱季端为首任馆长。
6000件是什么概念？去年中国古代瓷器的春拍，苏富比、佳士得、嘉德、保利和匡时总共加起来也就拍了600件。邱先生就算把整个市场买去一半（毕竟还有另一半要留给刘益谦买），他也得买十年，才能买够6000件。然而这么厉害的一个大藏家，竟然是如石猴出世一般凭空而降。大家如果有幸见过他的瓷器库房的话，大概是这个风格：
没有一件普品，全是国宝级极品，而且就这么放着……故宫展一个汝窑，都要里三层外三层又是防弹玻璃又是固定线又是软包衬底还有一小杯水加湿，和这位藏家一比，故宫一下子显得特别小家子气。没啥可说的，只希望邱先生有空能来潘家园转转，为国宝的抢救性购买多做贡献……
铜器篇说完了瓷器，咱们说铜器。潘家园的仿古铜器大多来自河南。“烟云涧”，一个非常美丽的地名，感兴趣可以度娘一下。铜器这种东西啊，真不能小看。比如一开始在地摊上看到这玩意儿，我几乎就准备买一个回去用了：
后来仔细看了看印文……啊咧咧，果然做这个的人还是没那么狂啊……
中华人民中央人民政府之印，国家博物馆藏这个戳子仿的是新中国第一枚国印。当时齐燕铭请了刻铜高手张樾丞来做，还是毛主席亲自拍板选的宋体字。而民国，到现在用的还是传统玉玺和缪篆。潘家园这个材质字体都不对也就算了，“中华民国中央人民政府”，你逗我？？
下面这张照片，嗯，第一次拿几千万的东西，手有点抖……
这面铜镜叫”海兽葡萄镜“，仿造者还做出了水银古（即锡析出青铜表面）的效果……它是唐代经典器型，历代收藏重器，前段时间有人从日本收藏家千石唯司手中以3500万元买回一面海兽葡萄镜，也是水银古，和这面几乎一模一样。
《刺客聂隐娘》里周韵用的同款说到铜器，我们第一反应当然是夏商周。这个摊位是潘家园卖上古三代铜器比较出名的一个，咱们来看看。
走进一看，第一个就是国博里的"四羊方尊"……
然后这一排大大小小的"马踏飞燕"，这是八骏图的节奏？？
然后，下面这张图片里有三件"国宝"：
左边那叠着的大小四件套（潘家园一贯风格）是逨盘：
西周逨盘，宝鸡青铜器博物院藏中间那个鸟其实应该是木头的，这里也做成青铜的了……
战国虎座鸟架鼓，荆州市博物馆藏特意让老板把它搬了出来……来，和真品对比一下，感受下什么叫做呆若木鸡↓↓
除了这俩得了颈椎强直的呆鸟，还有一只被烤成炭的呆牛：
东汉错银铜牛灯，南京博物院藏然后几百斤"商周"青铜器，就这么堆着……不知道的以为是收破铜烂铁的呢。
鉴于里面国宝太多，先标个号吧：
春秋叔朕簠，故宫博物院藏
汉代错金银云纹犀尊，国家博物馆藏
商代妇好平底爵，社科院考古研究所藏
商代象尊，湖南省博物馆藏（图片里只露出个象鼻子）
商代饕餮乳丁纹方鼎，国家博物馆藏
西周折觥，宝鸡青铜器博物院藏
汉代博山炉，包头市博物馆藏千言万语一句话：潘家园缺的不是"国宝"，而是发现"国宝"的眼睛。所以大家如果对收藏啥的感兴趣，千万要多学多看，做好功课，以便于该出手时就出手。有的文物无所谓，但有的国宝，你买下来就会变成英雄，变成头版头条，变成10万+，还会变成中学生800字作文的素材！比如这个……
离别时，我为潘家园写了一副对联：虽非诗书簪缨之族，却是钟鸣鼎食之家。
作者：吴二棒，北京大学中文系在读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