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中国丹东——随着时装季接近尾声,西服和裙装运抵公司位于中国边境城市丹东的仓库,一名会计把大约10万美元现金塞进背包,和几名同事一起登上了一辆摇摇晃晃的列车。
这名郎姓会计不愿透露自己的全名,因为她的目的地是一个颇为敏感的地方:朝鲜(专题)。
她回忆说,经过六个小时的旅程,他们抵达了一个工厂,厂内数以百计的女工正使用尖端的欧洲机器缝制带有“中国制造”标签的服装。她的老板把钱交给了朝方经理——按照对方的要求,均为美元。
尽管在过去11年间遭受了七轮联合国制裁,其中包括一道限制“大规模资金”转移的禁令,朝鲜仍然能够获得大笔贸易收入,这让它得以赚取外汇维持本国经济的发展,并为制造可用来袭击美国的核武器计划提供资金。
虚假贴牌帮助支撑起了朝鲜的服装产业。根据中国的贸易数据,被孤立的朝鲜去年通过对华服装出口获得了超过5亿美元的收入。
利用制裁规定的漏洞,朝鲜去年还通过向中国出口煤炭赚到了11亿美元;此外,研究人员称,数以万计的朝鲜海外劳工每年被迫把2.5亿美元汇回国内。外交人士估计,朝鲜通过出让其水域的捕鱼权另外赚得了7000万美元。
中朝贸易额占朝鲜对外贸易总额的80%,特朗普(专题)政府眼下寄望于北京利用这一筹码对朝鲜施压,敦促其放弃核武。中国政府于今年2月迈出了一大步,宣布今年内暂停从朝鲜进口煤炭。
但长期以来,中国一直在避免让朝鲜遭受更严酷的制裁,因为它害怕朝鲜政权崩溃可能会导致难民涌入自己境内,并导致一个更具敌意的邻国出现。
此外,如今北京有了一个更和气的韩国(专题)。韩国新当选总统文在寅(Moon Jae-in)与中国观点一致,认为单凭制裁不足以说服平壤放弃核计划。
尽管依然很贫困,依赖粮食援助,但朝鲜的经济似乎正在增长。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自其领导人金正恩(Kim Jong-un)五年多以前掌权后,朝鲜有限制地接受了市场力量。
以面向中国为主的对外贸易也大幅增长,自2000年以来增加了一倍多。但过去三年,朝鲜对外贸易有所下滑。
在理论上,朝鲜扩大贸易开放会让它更容易受制裁的影响,产生新的潜在目标和压力点。但它也突显了一种制裁手段的局限性。这种在中国主导下由联合国制定出来的手段,旨在惩罚朝鲜的军事和统治精英力量,同时让朝鲜民众免受苦难。随着贸易扩大,两者的界线已变得模糊。
地处鸭绿江入海口附近的丹东是中国最大的边城,朝鲜与世界其他地方的很多贸易往来,都要经过丹东老旧的大桥或它的深水港口。
现年33岁的朗女士在十多年前来到这里学习环境保护。最后,她和这座人口逾300万的城市里很多踌躇满志的人一样,开始和朝鲜做生意。
妆容精致、拎着路易威登手袋的她说自己在服装贸易中的角色很简单:日本、欧洲和中国其他地方的订单来了,她负责找人把衣服做好。
对那些时间紧迫或要求详细的订单,她会找丹东的中国工厂,它们的质量控制更好。但她说,即便是这些工厂,雇的也是朝鲜工人。
几十年来,朝鲜一直被指派人去国外工作,却没收他们的大部分工资。活动人士把这种安排比作奴工。研究人员称,金正恩掌权后,这种做法扩大了,现在有逾五万工人在最多达40个国家辛苦工作。
在丹东,地方政府号称这里的服装厂雇了一万名朝鲜人。他们轮班工作,每个班次12到14个小时,每月只休息两到四天,月薪仅260美元。
丹东市招商局网站说,“工人纪律性强,易于管理”,并指出工人在抵达前都曾受过审查。“没有旷工及干扰管理现象,没有泡病号和拖延误工现象。”
郎女士会把时间更加灵活的订单发往朝鲜,因为朝鲜的生产成本较低,但是由于电力故障和卡车短缺,那里无法保证交货日期。
她表示,由于朝鲜缺乏原料,所以她的公司把面料、纽扣和拉链运到当地工厂,并给成衣缝上“中国制造”的标签,使其更容易在国外销售。专家说,这种行为很有可能被视为欺诈,也违反了服装进口国的原产地规则。
荷兰的GPI咨询(GPI Consultancy)为在朝鲜开展业务的公司提供建议,总经理保罗·特贾(Paul Tjia)表示,一些欧洲客户已订购了数十万件成衣,“只要在中国国内对服装做一些加工,便可以将‘中国制造’标签合法化。”
但他补充说:“我不是成衣制造商。我只是做介绍。”
中国把朝鲜的服装制造业从联合国行业制裁名单中除去,声称对这个行业施加惩罚只会伤害老百姓,而不会令军事项目受到损失。它还使用同样的理由保护了朝鲜的海产工业。
但是这个行业究竟令谁受益还很难说,部分原因是,在朝鲜,即使私营企业也在国家官员的掌控之下,他们不仅提取税款,也收取贿赂。
“纺织工业的收益是否为核项目提供支持,这个问题尚且没有定论,”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教授约瑟夫·德托马斯(Joseph M. DeThomas) 表示。他曾担任美国大使,参与过制裁政策。“钱是可以互换的。”
根据朝鲜政府贸易网站的信息,至少有一家朝鲜企业是由朝鲜原子能局控制的,该企业名叫朝鲜金山贸易公司(Korea Kumsan Trading Corporation),经营着一家专门在服装上刺绣和钉珠的制衣厂。
韩国官员说,中国公司为朝鲜水域捕鱼权所支付的数千万美元主要落入由朝鲜军方控制的企业之手。
制裁也不包括有组织的劳工出口。美国已经敦促各国驱逐朝鲜工人,声称这些工人向国内的汇款没有被他们的家庭得到,而是令朝鲜军方受益。但中国、俄罗斯等国家继续雇用他们。
美国对朝鲜的制裁始于1950年朝鲜战争开始时通过的近乎全面的贸易禁令。多年来,一些制裁得到缓解,另一些制裁措施被增加进来,其中包括2014年增加的制裁,当时索尼影业遭受了网络攻击,美国认为这一攻击由朝鲜主导。
联合国安理会的制裁是从2006年7月才开始的,当时朝鲜进行了一系列导弹试验,其后安理会禁止各国向朝鲜出售制造导弹或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的原料。
几个月后,朝鲜引爆了它的第一个核装置,又在2009年和2013年进行了更多试验,在2016年进行了两次试验。每次试验之后,安理会都会加强制裁措施,2013年朝鲜发射卫星后也加强了制裁。制裁主要针对军事用品和奢侈品,并将平壤排斥于国际金融体系之外,最近又禁止了一系列矿产出口。
但是这些制裁的漏洞很多。有决议要求搜寻携带货物抵达朝鲜的船只,但没能阻止朝鲜使用悬挂外国国旗的船只。而当安理会禁止朝鲜外销其最大宗的出口商品煤炭时,中国坚称,被判定“为了生计”的交易应予例外。
新的制裁措施旨在限制朝鲜通过其使馆筹措资金的能力。例如,在柏林,当局已关闭一家在朝鲜前外交宿舍基础上经营起来的旅馆。但是为了应付这种打击,朝鲜已经开始将业务转移到执法较弱的国家。
“国际社会能从古巴、俄罗斯、伊朗,乃至巴基斯坦、孟加拉或老挝获得多少合作?”加利福尼亚大学圣迭戈分校朝鲜经济专家斯蒂芬·哈格德(Stephan Haggard)问道。
美国还呼吁抵制朝鲜航空公司高丽航空(Air Koryo),但它的航班仍然飞往中国和俄罗斯。在中国,朝鲜游正在蓬勃发展,车永赫(Cha Yong Hyok,音)说,他的公司Indprk带着旅游团乘坐火车来到平壤,不久后还将使用从丹东起飞的新航班。
朝鲜经常利用海外的挂名公司和代理人来规避银行制裁,尽管“大额现金”的转移受到禁止,但朝鲜人常常使用中国中介机构来发送或接受款项。
“我们可以,而且应该追查这些目标,但如果只是把它变成一场金融上的猫捉老鼠游戏,就永远不会达到我们所需要的压力水平,”曾经参与执行制裁的前财政部官员丹尼尔·L·兰泽尔(Daniel L. Glaser)说。
他认为,最终,只有当中国作出真正向朝鲜施压的战略决策,压力才会产生。“虽然中国有时候也采取有帮助的措施,”他说,“但它从来不愿全力以赴。”
许多中国知名企业尽管在美国寻求客户和投资者,或者需要依靠美国生产的部件与材料,但它们也同朝鲜做生意,例如,通过全球贸易数据库公司Panjiva查看的中国海关记录显示,2015年,手机和电子产品制造商中兴公司(ZTE)向朝鲜运送了价值约在1500万美元的商品。
今年3月,中兴同意为违反美国对伊朗和朝鲜的制裁而支付11.9亿美元,部分是由于该公司向朝鲜运送的283批电子产品中带有美国制造的原件。中兴公司承诺改善监督措施。
但是很多向朝鲜出售产品的中国公司没有这方面的问题。根据海关记录显示,电动汽车和电池制造商比亚迪(BYD)自2012年以来向朝鲜运送了价值1400万美元的商品,其中包括1月份的橡胶产品和12月份的车辆。沃伦·E·巴菲特(Warren E. Buffett)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Berkshire Hathaway)拥有比亚迪10%的股份。比亚迪与伯克希尔·哈撒韦没有立即回应置评要求。
在中国,几乎所有大牌电器制造商都在同朝鲜做生意,向该国运送冰箱、空调、电视机和其他电子产品。中国主要汽车制造商也向朝鲜出售车辆。
甚至连青岛啤酒也出现在海关记录中,2014年夏天,该公司向朝鲜提供了价值2万美元的啤酒。
联合国制裁禁止向朝鲜出售奢侈品,但奢侈品的定义通常由各国自己决定。联合国各项决议列出了珠宝、豪华汽车、运动装备和机动雪橇,但没有提及电视机、消费类电子产品和家用电器。
在某些情况下,有渠道获得先进技术的中国企业也在同朝鲜做生意。记录表明,国防制造商中国北方工业(Norinco)的若干子公司去年下半年曾七次向朝鲜出货,其中大部分是电子和光学产品,总价值150万美元。中国北方工业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美国安全顾问和前外交官马修·布拉齐尔(Matthew Brazil)曾于1990年代对中国的贸易管制进行调查,他表示,如果有线索表明中国企业违反了禁令,让中国去追踪这些线索往往是不可能的。“如果你幸运的话,三个月后才会给你安排造访时间,很多时候根本不会安排,”他说。
布拉齐尔表示,这个问题一直存在,而且“就美国电子产品而言,任何程度上的控制都已经彻底崩溃了,因为这种技术可以轻易从中国运往朝鲜。”
在中国互联网巨头阿里巴巴运营的电子商务平台“阿里巴巴全球速卖通”(AliExpress)上,九家运输服务公司中有六家将朝鲜列为可送达目的地。阿里巴巴拒绝置评。
丹东某航运公司一位李姓经理表示,向朝鲜运送一揽子电子产品是非常简单的,“只要没有明显的标签”,并满足重量要求。由于工作性质,她要求只使用姓氏来称呼她。
事实上,比起中国的海关检查,交付过程中在朝鲜一方更有可能遇到问题。“关键在于保证一切对那边的人来说都没问题,”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