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在今天,“处女情结”依然可以成为话题?

为什么在今天,“处女情结”依然可以成为话题?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被称为“都市女性职场励志情感剧”的《欢乐颂(电视剧)2》自播出后一直话题不断,最新一集更是引发了人们的讨论和争议。

  在第16集中,邱莹莹邀请了邻居们一起吃饭,正式介绍自己的男友应勤。席间应勤偶然得知邱莹莹“不是处女”后愤然离开,并称邱莹莹“不自爱”、婚前性行为是“污点”。这一举动不仅让脾气火爆的曲筱绡一路追打到停车场,还在网络上引发了一场关于“处女情结”和当代婚恋观的大讨论。

  

为什么在今天,“处女情结”依然可以成为话题?

  

为什么在今天,“处女情结”依然可以成为话题?

  在《欢乐颂2》中,应勤得知邱莹莹不是“处女”后愤而离席。樊胜美前来劝阻时,他说,一个不自爱的人,你让我怎么相信她能爱别人?

  是顺理成章的剧情也好,刻意安排的冲突也罢,剧外的热议和前些年悄然盛行的“处女膜修补”广告仍在表明一种被称作“处女情结”的存在。只是按照研究性别的学者的看法,这种对旧有观念和性别秩序的怀念已在式微,性生活的目的不再(只)是生育,人性的观念在高涨,女性掌握自己的生活和身体的权利也越来越来鲜明。

  在2013年,清华大学和《小康》杂志做过一项的调查显示,婚前性行为已到71%,而在这71%中,80后、90后的婚前性行为接近100%。

  然而,都说时代变了,但从传统的女性贞节观,到依然为女孩的“第一次”赋予各种意义的今天,为什么女孩的“第一次”仍在背负这么大的重量?或许更让人困惑的是,处女情结在文化多元、思想开化的今天,何以还可以成为一个话题?在各种声音混杂的讨论背后,究竟潜藏着怎样的文化心理? 

  古代VS现代:“处女情结”起于何时?

  在农业社会与财产勾连的婚姻中,父母往往将女儿作为待价而沽的物品,丈夫则将妻子视作财产而占有。在这种物化和占有女性的婚姻关系中,处女膜就好似物品上未经撕掉的标签,表明丈夫对妻子的绝对占有权。

  

为什么在今天,“处女情结”依然可以成为话题?

  

为什么在今天,“处女情结”依然可以成为话题?

  《性政治》 《性契约》版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5月

  “性”关系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常被认为占有隐秘的主导作用,比如帕特曼就认为,社会契约以性契约为前提,而政治权力的真正起源是性权或者婚姻权。

  进化心理学认为,远古时期的“处女情结”其实是男性为了确定自己的后代是否遗传了自己的基因而建立的心理适应机制,以此应对父子关系的不确定性。在避孕尚未普及的过去,男性在择偶过程中会通过女性的贞操来确定父子关系,主要的判断标准即婚前贞操(premarital chastity)和婚后性的忠贞(post-marital sexual fidelity)。

  随着节育技术的进步和避孕法的普及,女性的贞洁——作为男性在婚恋关系中用于确认父子关系的择偶标准,已经逐渐弱化。并且在世界范围内,由于文化差异,不同国家的人对此持不同的观点和态度,比如在中国、伊朗印度尼西亚、以色列等国家,对女性配偶的贞洁重视程度相对较高;而在瑞典、挪威、芬兰、法国(专题)等地则普遍不成为问题。不管在哪种文化中,毋庸置疑的是,男性普遍比女性更重视婚前贞洁。

  历史上,对于“性”的话语经历了不同的发展阶段。古希腊的社会风气相当开放,对性没有任何限制,未婚男女之间的性行为很少受到道德和舆论的约束,同性之间的性行为也受到推崇。中世纪时期,欧洲风行的禁欲主义将性视作人的原罪,只有以繁衍后代为目的的性行为才可被饶恕,女人可能因为美貌或性感被处以极刑。

  

为什么在今天,“处女情结”依然可以成为话题?

  英国新古典主义与拉斐尔前派画家沃特豪斯(William Waterhouse ,1849年4月6日—1917年2月10日)的《十日谈》油画。

  14到17世纪的文艺复兴运动中,以薄伽丘的《十日谈》为代表,涌现出大量反对禁欲主义,颂扬男女之爱的艺术作品,比如展现人体之美的绘画和雕塑。伴随女权运动的兴起,“性解放”和“性自由”逐渐成为西方社会的主流话语。

  在中国,“处女”观念和“性”话语同样经历了不同的历史阶段。先秦时期尚未出现女性的贞节观,男女之间情投意合便可尽情享受欢愉,不受约束。《周礼·地宫·媒氏》中有关于“仲春之会”的记述:“仲春三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诗经》中也有大量关于男欢女爱的描写,对男女之间的纵情狂欢并无禁忌。汉代刘向的《列女传》和班昭的《女诫》强化了对于女性贞节的重视甚至崇拜。随着宋儒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盛行,宋代出现了吹捧和表彰“贞烈”的行为,对处女的推崇也达到空前高度。到了清代,处女崇拜发展到极致。《红楼梦》中即有“留待洞房花烛夜,海棠枝上试新红”的诗句。

  

为什么在今天,“处女情结”依然可以成为话题?

  

为什么在今天,“处女情结”依然可以成为话题?

  汉代刘向的《列女传》和班昭的《女诫》强化了对于女性贞节的重视甚至崇拜。

  从某种程度上讲,当代中国对于“处女情结”的讨论热度至今不减,根源之一便是上述关于性的传统话语与西方话语之间的交汇与冲撞。当这种冲撞掺杂个人的情绪和感情时,便很难保持冷静和公正。以至于时至今日,当我们打开互联网,依然能看到诸多相关讨论,围绕婚前性行为的正当性、处女是个人偏好还是价值判断、身体和权力之间的让渡、女权和男权的争论等等。总之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你有发表观点的自由,我也有不认同你观点的自由”,自说自话,观点纷呈,道理却越讲越不清。远远看去,像极了一个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莫比乌斯环。

  

为什么在今天,“处女情结”依然可以成为话题?

  《性经验史》

  福柯认为性并非从来只是被否认和被压抑的,从16世纪末以来,性不仅被压抑,而且被激活起来,不断被生产和繁殖。这正是各种权力关系在性经验的机制中运作的结果,而压抑与解放恰恰是权力机制中互相关联的两个方面。

  个人偏好VS价值判断:真有不带任何偏见或歧视的处女情结吗?

  在众说纷纭的诸多争论中,核心论点之一便是,作为男人,我在选择婚恋对象时偏爱处女,这是我的个人偏好问题,别人无权干涉;而作为女人,我愿意在婚前保持处女之身,是我的自由,别人无权干涉。以此为基准,有人将处女情结一分为二——“正常的”和“不正常的”。所谓正常,即仅仅是出于个人偏好,而非价值判断,因此不带偏见或歧视。但问题是,在这个世上,果真存在不带任何偏见或歧视的处女情结吗?

  

为什么在今天,“处女情结”依然可以成为话题?

  《性心理学》

  “爱的艺术不只是局限于爱的生理方面,这是一种艺术,一种不容易达到的艺术,甚至即使在不直接涉及肉体的爱时,在肉体的爱变为次要的时候,或肉体关系没有发生的时候,也存在这种爱的艺术。”

  很多人会混淆偏好和价值两者的涵义。一般来说,偏好往往不是出自于理性,仅仅是个人感情上的选择,无需为之申辩。而价值观则是理性的、经过深思熟虑的相信甚至笃信。对某一行为的判断可以分为以下几种:

  第一,我喜欢生小孩,是个人偏好;

  第二,生小孩是崇高的,是道德判断;

  第三,生小孩有利于健康,是科学判断;

  第四,生小孩有助于社会发展,是历史判断。

  除了第一种判断外,后面三种判断皆属价值判断,各有其判断的标准。既然认为“处女情结”是个人偏好,属于第一种判断,那就可以视作是非理智的,是无需辩驳的,是天经地义的。然而社会上依然不乏这样的男性,表面上以个人偏好为借口逃避被批判的危险,同时对“处女情结”的反对者施以道德判断。更有甚者会偷梁换柱,偷换概念,将非处女视作“不洁”,或将婚前性行为等同于“不自爱”,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拷问和叫嚣。应该说,这样的人在现实中并不少见,并且持此类观点的人和其家庭背景、学历高低、才华多少没有任何关联。

  这些抱持“处女情结”的人有诸多说辞,其中之一便是指责那些反对者侵犯他们的个人自由。在《自由的两种概念》中,以赛亚·伯林将自由分成积极自由(positive freedom)和消极自由(negative freedom)。所谓消极自由,就是个体不受外界干预做某事(“免于……的自由”);而积极自由则指个体可以根据自主选择和意愿做某事(“实现……的自由”)。

  

为什么在今天,“处女情结”依然可以成为话题?

  《自由论》

  收入有以赛亚·伯林辨析两种自由的《两种自由概念》等。

  我们一般所说的自由都是前者——消极自由。一部分有“处女情结”的人认为,只要不侵犯他人权利,私人的偏好和自由(消极自由)应该得到尊重。而“处女情结”没有侵犯他人权利,因此应该得到尊重。但事实是,消极自由原则仅限于私人领域,并不能为公共事务辩论。首先,从择偶时喜欢选择处女到“处女情结”,其实是从个人偏好过度到了道德评判。况且在网络或社交媒体上发表“处女情结”的行为和言论本身属于公共范畴,因此上述自由原则无法成为其保护伞或替罪羊。

  以个人喜好作为由四处声张“处女情结”的人,或许可以再多一句嘴,扪心自问:究竟为什么偏偏喜欢处女?处女的哪些特质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许答案就不言自明了。

  公平VS正当:处男的处女情结就可以理解吗?

  在《欢乐颂2》中,当樊胜美向应勤解释邱莹莹是个好姑娘,以为和那个男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才会和他在一起时,应勤的回答是,邱莹莹不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传统”,“她也知道我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不到结婚我不会跟她乱来的”。这和一些男性的想法暗合:我是处男,我要求我的另一半是处女,难道不是件公平的事吗?还有一种本质上大同小异的问法,是从女性的角度:你不是处男,凭什么要求我是处女?

  

为什么在今天,“处女情结”依然可以成为话题?

  《逻辑学十五讲》

  说理的一般逻辑基础及通识。

  这种说法其实在逻辑上是无法自洽的。但这种逻辑漏洞在网上其实并不少见。比如,当我们说中国存在贩卖儿童的现象时,会有人反驳说:这种现象并不是中国的特例,世界上某国和某国也有。当我们说中国存在交通拥堵的问题时,就有人说:这种现象在美国和欧洲也有。似乎通过这样的说辞,就可以自证清白。但其核心问题其实是:贩卖儿童和交通拥堵是否就具有正当性?同样,“我是处男,所以要求你是处女”的想法,恰恰利用了人们对于“公平”的正面想象,充满魅惑性地重申了处女情结的正当性。公平不等于正当,更不应该以公平的名义充当正当的障眼法。

  恰是因为我们向往公平,追求平等,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的性自主权,我们都会为之奔走呼号,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承认处男的处女情结在逻辑上就是无懈可击的呢?

  无论男女,其生存的终极意义不只在于结婚、生子、繁衍后代,有钱不等于自由,美貌和奢侈品也不必然带来幸福。在爱情和两性关系中,彼此的爱与尊重是必需品,处女膜和初夜的血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摆设,它和自由无关,和幸福无关,和意义无关。

  在此基础上,我们不妨再追问一句:人究竟应该热爱什么?信仰什么?

  

为什么在今天,“处女情结”依然可以成为话题?

  日剧《问题餐厅》剧照。

  讲述一群女人在男权社会里找寻自我的日剧《问题餐厅》中给出的答案是:所谓人生,必定不是地位、名誉或金钱,不是依附于某个人或某种观念,决定人生的要素是——心是否真正跳动。同样,在爱情和婚姻中,心的跳动才是爱的本源,而不是那层处女膜。愿你心有所动,终得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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