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科"的世界:挑战牛顿爱因斯坦 发明永动机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一项靠推翻伟大建立新的伟大的工作,不可能执迷于伟大。可以被证伪的才有可能是真实的,可以被重复的才有资格做独创的。那些琐碎的、基础的、拥有长长标题和小小意义的普通努力,构成了科学的日常。

  别让科学把人吓跑了。这是5月20~21日“中国科学院第十三届公众科学日”,科学家绞尽脑汁想要达到的目标。

  包括国家天文台在内的“高大上”科研机构向公众开放,一副科学拥抱每个人的姿态。

  这让我想起数年前一位神秘的访客。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坚持走在他所以为的“改变世界的道路”上。很多年后,他还作为一个笑话梗存在着,用于饭局救场。

  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清华大学主楼下。怀里是几本论文,新打印的,折角都没有。如他所愿,他最终和某位教授有了交谈。对方很客气,甚至表现得对他的研究很鼓励。可是“很遗憾”,教授没办法为他推荐发表,甚至暗示这篇论文“有一些基础性的错误”。

  当时在场负责接待的一名同学是我现在的丈夫,当时的男朋友。在食堂香锅的麻辣热气中,他跟我讲这次奇遇。我问:“那么,这位先生想挑战相对论啊,要叫板杨振宁(专题)啊,还是发明了永动机啊?”——那是几年前,如果是现在,热门选项里还得包括“引力波”。

  “永动机。”他一嘴午餐肉,“我听了一下,全是瞎扯。”

  我们都清楚遇到了哪类人——民间科学家,简称“民科”。他们如此频繁地出现在校园生活里,以至于大家都摸出了一些规律。

  他们的研究总是很“伟大”,充满了“颠覆”和“创见”。可是这种“伟大”又难以逃脱普通老百姓对“伟大科学”的认识。“颠覆”的总是初中作文举例子的老几位:牛顿、爱迪生、爱因斯坦。“创见”的则力争不沾地气,包容阴阳五行,指点天地洪荒。

  这至少不是我们理解的学术。我们几乎都在开题的时候被痛骂过“切入点太大”。我们最终的论文题目往往巨长无比,要证明某理论的某分支在某环境下的某种现象,“证”字前还小心翼翼地加上一个“试”字。

  我们甚至难以向家人说清楚自己的专业。学传播学的无法在饭桌上表演口播新闻,学计算机的不是都会修电脑,学自动化的干脆自暴自弃:“我们是大洗衣机系”。

  我们的背后,是学科细分和科学家职业化百年来的交织发展。

  那位访客,是这个圈子之外的人。如果生在500年前的一个大富大贵之家,他的研究或许仍然错误百出,但他的身份不会如今天一样,像个笑话。

  他最终愤愤地离开了,说是还要去隔壁北京大学找其他“懂他的老师”。据他说,妻子和儿女都不理解自己,他差不多是孤家寡人一个。那是傍晚,一栋楼的学生涌向食堂,这个中年男人慢慢地往外走,周围自行车嗖嗖驶过。从主楼窗户往外看,很久了,他的背影还缓缓挪动在出东门的半路上。

  我们心里都有点不忍。细细反思,对他的戏谑多少包含着局内人对局外人的俯视:你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这种不忍也是舆论对民科同情的基础。如果经历数百年的发展,科学终于从神的秘密变为了人的追寻,那么为什么要阻止一个普通人对科学的呼唤呢?他错漏百出,可是系统性的科学就没有出过错么?

  或许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享有国际盛名的美国物理学会(APS)开设了一般性物理的分会场,为那些民间的声音提供一个讲话的平台。

  可我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发声从来不是科学的目的,真实才是。

  这些民间科学家总是风尘仆仆,从一个实验室到另一个实验室,邮件成百上千地向外投放。有时我怀疑,他们为研究奔走的时间,比真正做研究的时间要长得多。

  那位访客并不舍得与面前的学生交谈。他喝着茶等待着,微微颔首,对学生所在的高校表示嘉许。教授来了,他赶紧起立,要“讨论讨论”,但说的比听的多上几倍。

  后来我俩分析,他肯定瞧不上我们,甚至也不算瞧得上自己苦苦等待的教授。能获他青睐的,恐怕只有那些“懂”他的人。而“懂”他,显然是智慧和远见的体现,是需要“突破体制”,“摆脱已有理论的束缚”,不拘一格降人才。

  他的奔走,也从来不是为了追求真实,而是为了获得肯定。他游离在学术体系之外,批判着体系的迂腐,却迫切地、孜孜不倦地,寻求着来自体制的点头。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人生故事。或许在他眼中,科学是一座庙堂,辉煌华采,置身其中,再灰暗困苦的生活也能瞬间被照亮。

  我能理解他,人人都想留下点价值,而生命是苦旅,人海漂流,不知所踪。即使不能生而伟大,那也要尽力与伟大相连。

  我甚至有点嫉妒他。要知道,学术只是一些人生命中的一站。我的丈夫在接待他时,正在狂啃《程序员面试宝典》,为即将到来的毕业季做准备。即使是我们那些将科研一路坚持下去的同学,也要面对一道道关卡:评职称、发论文、影响因子……

  而他,只要愿意,可以一生追逐那抹殿堂的幻影。

  但那也许终究是幻影而已。

  随着科学职业化的体系稳固下来的,还有一种基本的指导思想:一项靠推翻伟大建立新的伟大的工作,不可能执迷于伟大。可以被证伪的才有可能是真实的,可以被重复的才有资格做独创的。那些琐碎的、基础的、拥有长长标题和小小意义的普通努力,构成了科学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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