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奥数和补习班依旧处在话题风暴的中心,不但没能减少家长的焦虑,反而让选择变得更加困难,毕竟每个十字路口对于孩子将来都有不可或缺的影响。多么希望能跨越现在跳到未来去看看哪条路才是对,那来借鉴借鉴别人的经历吧。
作为二十年前的奥数状元、重点中学学霸,复旦学子,海归(专题)精英,作者肖蕊分享了她的亲身经历,以及对于奥数、儿童早期教育的反思。
作为一个大龄单身女青年,孩子教育这样的话题本来并不属于我的世界,以前我听到“天价学区房”之类的话题时都是一笑而过。但是前几天看到“上海民小面试家长”这样的新闻时,还是着实地大吃一惊,于是详询同学,才知道现在幼升小竞争激烈,战火蔓延,被面试的不只是孩子,还有家长,奥数培训年龄不断下移,从三年级奥数,到一二年级奥数,再到幼儿园、托班奥数,种种匪夷所思的怪相,远远超出我的认知。
关于“幼升小”面试,我既非孩子,也非家长,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可是关于奥数培训,我却曾经非常熟悉。
夸张一点说,我的人生轨迹,曾经被奥数深深影响,这影响直至多年后也未曾完全消散。
越来越多,越来越小的孩子涌入奥数班
“奥数班”的历史其实远比今天大多数家长的认知更为久远,在国内一二线城市,奥数班已经有近三十年的历史了。在“奥数班”出现之前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最火热的教育话题是“天才少年”、“科大少年班”、田晓菲……作为那个时代的年轻家长,我妈是那一套“早期智力开发”理论的拥护者,而我则理所当然地是这理论的试验品——入学前识字两千,会算数,有英语基础。
可以说,在当年我曾经是一个优秀的试验品,虽然现在这样的水平恐怕已经成了“幼升小”考察的基本标准了。
所以,当奥数班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大规模出现时,我毫无悬念地成为了第一代的奥数儿童。在我小学三年级的夏天,“奥数班” (也称“奥赛班”、“特长班”等,培训学科不只有数学还有语文,以下为了方便统称“奥数班”)在我家乡城市的各区教研室一夜之间涌现。
各小学学习较好的孩子都应区里要求参加甄选考试,通过率并不高,至少当年我们小学,语文数学两门课都通过而得以参加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童年的偶像田晓菲和她的先生、汉学家宇文所安,二十年后,我成为了田晓菲教授《秋水堂论金瓶梅》的一名普通读者
于是,从那年的暑假开始,我的周末和寒暑假就被“奥数班”占据了。周末上午,假期整日,暑假至少四周,寒假则是两周,竞赛来临前还会加量突击,甚至需要向学校请假参加“奥数班”。总之,比起我的同学,我的假期大为缩水,作业量大幅增加。而区教研室,成了我在家和学校之外最熟悉的地方,我小学时期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一个人背着书包在学校与教研室之间“转场”。
小学的我,一个人走在九十年代夏天的柏油路面上,炎热而孤独。
而我在“奥数班”最快乐的回忆,是站在教研室的天台上,和一个留着假小子般短发的圆脸女孩,一起把练习本撕成碎片,做成许多迷你竹蜻蜓,一片片地放飞,看它们空中飞旋,想象那是六月艳阳下的漫天飞雪。那是我们在奥数的书山题海里的一点快乐自由——虽然那些纸片也不过只能飞短短的几秒钟,虽然那之前要谨慎观察之后要及时逃跑,因为扔一地纸屑,如果被老师或者保洁阿姨看到会挨骂的。
不过虽说是“书山题海”,“奥数班”的功课仍然称得上有趣。因为题目有难度,有挑战,解题方式也有很多的巧思。或者说,数学(还有语文)本来就是有趣的,学习自有学习的魅力。可惜“奥数班”的教学方式仍然属于传统的填鸭式教学,更多地关注一道题的巧妙思维,而不是对于数学的普遍理解。
所以那些题目并没有使我真正爱上数学,它们在我生命中留下的痕迹,就好像夏日里的水痕一般消散了。现在,只有在亲朋好友家的小朋友们做不出他们的“奇葩作业”时,我还能找到些许的用武之地。
另一方面,当我上了“奥数班”之后,学校的功课就变得无味了,如同白开水,既无滋味,也无营养。由于“奥数班”内容的超前性,提前预支了我在学校接触新知识点的机会,反而让我感到在学校里是浪费时间。
直到小学毕业为止,我都习惯了超前学习,习惯了超前学习带来的好成绩,所以当我到了中学、大学,难以继续超前学习的时候,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学习速度并不是一直很快,并不一定能马上消化新的知识点,这个发现给我带来极大的恐慌,这恐慌甚至到今天还会偶尔出现。
到了我小学六年级那年,“奥数班”之风愈演愈烈,那一年我参加的培训班数量与时长创造了我人生的新纪录:上午在区教研室,下午在本市的一所超级中学,晚上则赶场去一家设在成人大学阶梯教室的“考前突击班”,那是我第一次走进阶梯教室,第一次和几百人一起参加培训,这个纪录,直到若干年后我走进新东方托福班的课堂才被打破。
我们这代人很多人都上过“新x方”,我们的下一代很多人都上过“学x思”
不知是否应该归功于这些训练,六年级那年,我的竞赛成绩也达到了我人生的辉煌巅峰(十二岁就经历人生巅峰,多么悲剧)。那一年,每一项下场参加的竞赛我都得到了奖项,其中包括奥数语文两项一等奖。
据说以奖项的数量与质量排列,我可以进入本市前三。因此还在本市报纸上得到了两行文字的报道,内容是“xx小学六年x班xx同学在各学科竞赛中均获得奖项”,干巴巴毫无新闻价值可言,现在想来颇为羞耻。然而在当时,这意味着我妈十二年的早期教育终于结出硕果,我也在几年的奥数培训之后,站上了本市同届小学生的金字塔塔尖。
然后,我顺利通过了一场录取率100:1的考试,去了我的中学。中学里的同学都和我一样,是各区“奥数班”里的精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然而好景不长,第一次数学考试之后,差不多半个班的同学都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哭泣的女生随处可见——奥数那种一题一战的解决方法对于真正的数学思维的培养来说不过是末技而已,奥数没有给我们带来对数学的真正热爱,更加并没有帮助我们获得被打击后的抗压能力。
在与更优秀的人竞争的时候,注定有人会从金字塔顶端跌落。当我们发现,自己的“先发优势”不复存在之后,能否保持对学习持之以恒的动力和热情,成为了巨大的疑问与挑战,我和我同学中的许多人,都曾在这个挑战面前迷惑,挣扎。
这样的场景,后来并没有在我人生中出现
接下来的几年,我在这所“超级中学”的“超级班”里,经历了自己惨淡的青春期。我凭借奥数培训闯进的这个班级是偏重理科的,可我却迅速成长为一名文学少女,在整个中学期间,我都经历着理科(主要是数学)成绩不如同学的打击和热爱的文学得不到足够重视和发展空间的双重苦闷。这种苦闷贯穿我的求学经历,直到我读完工科研究生,终于下定决心转行后,才最终得到缓解。
再后来,我去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不同的人。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比起外国同学,我能更快配平一个复杂的化学反应方程式,更快算出实验需要的药剂剂量——这当然要归功于我的奥数童功,但也仅此而起。在学习上科研上,我并不比小时候仅仅花时间玩儿沙子的外国同学表现的更好。回想小的时候,当我妈刚开始她的“天才养成计划”时,当我在“奥数班”里挥汗如雨时,我们的理想是当个科学家(好吧,这理想很暴露年龄……),但是当我真正开始成为科学家的专业学习时,我已经失去了动力,更可惜的是,对于我真正有兴趣动力去做的事情,我也没有投入足够的时间。
更加重要的是,在性格培养最重要的时期,我把太多时间都贡献给了奥数,以至于很多品格塑造的功课在成年之后才开始学习。我并不觉得童年时期遗留的性格问题成年之后就不能再改变,但是曾经那些可以用天真的眼睛观察世界,体会美好的时间却不会重来,童年的快乐不会重来。
当然,比起三十年前,今天的家长已经更加看重孩子的成长,童年的意义,可是今天的小朋友们背负的压力反而却更重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我们。而我自己所能做的,也许就是讲讲这样一个第一代奥数儿童的故事,与家长朋友们分享,一同保护孩子们的快乐与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