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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银河回忆录中披露大量她与王小波的性爱场面,这对大部分王小波的粉丝来说,几乎是灾难性的,燃了他们的怒气。然而再伟大的创作者,也需要一点俗世欢爱,当这俗世欢爱不管以喜乐还是哀伤的面貌呈现出来时,人们都没必要转过脸,认为这是一个彻底的悲剧,一个被枕边人出卖的丈夫。本文摘自腾讯网,作者毛利,原题为《从李银河到龚苏箩,论遗孀们的口德问题》。
王小波遗孀李银河
李银河老师出回忆录,是从有趣角度出发的,既然要有趣,就没了禁忌。
所以有了关于王小波的那一段:“小波本来是一个性欲很正常的人,可是由于我喜欢虐恋,慢慢也把他‘掰弯’了。我们做爱会包括捆绑和轻度鞭打类活动,但是还没有到角色扮演的程度。可能是因为角色扮演仪式性太强,而在过于熟稔亲密无间的人之间,就显得不那么自然了。”“尽管如此,当有一回小波主动买了一根指头粗细的绳子回家时,我还是感到意外惊喜,因为这说明虐恋已经真正进入了他的欲望结构。”
看到最后一句,哑然失笑,学者到底是学者,最亲近的人身上,仿佛都能提炼出一点研究成果。但对于大部分王小波的粉丝来说,这段描述几乎是灾难性的,轻易点燃了他们的怒气,说出很多持续已久的抱怨。
大抵就是认为李银河老师,一再利用遗孀身份,为自己获取利益,不管出书还是访问,她一定是有着这样卑劣的目的,才会几次三番把逝去的亡夫再一次暴露于公众视野中。
为什么一段毫无贬低、抱怨,充满爱和情趣的描写,反而让粉丝们得不到满足?恐怕作家艺术家的遗孀们,不管说什么,都将饱受苛责。粉丝们很难同意遗孀眼中的亡夫形象,这好比让想象中的神,忽然有了吃喝拉撒的凡俗形象。
《小王子》作者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的遗孀龚苏萝写过一本《玫瑰的回忆》,因为她就是小王子的玫瑰,独一无二,骄傲异常。龚苏萝说:我认为一个妻子永远都不应该谈这些事情,但我在去世之前必须说出来,因为别人对于我们的婚姻说了那么多虚假的东西,而我不希望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跟李银河一样,出来说个明白的动机,总是希望世人不要再继续误会。曾经我听过最荒谬的传闻,来自王小波一个忠实粉丝,说他死于马上风,跟真正的小转铃在一起。又说王李二人的婚姻根本不幸福,他们各自都是同性恋,不过是一段表面上的婚姻。
这些神乎其神的传闻,无非是为了塑造出王小波浪漫骑士般奇异多诡的一生,绝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有一段世俗意义上的恩爱婚姻。
比起李银河的理性记录,龚苏萝的回忆录几乎就像一个语无伦次、失声痛哭的女人,她在哀伤些什么呢?并非只是小王子的离去。
龚苏萝在受邀参加第一任丈夫的葬礼时,认识了圣·埃克苏佩里,后者发出猛烈攻势,带她去飞行,为她写《夜航》,一部从给她的情书中诞生的作品,龚苏萝几乎无处可逃,接受了这样的婚姻,以及作为飞行员妻子需要承受的一切意外,“不眠之夜,突然的变化,永远没有行李,除了我依赖他的生活,别无其他”。
做飞行员的妻子,是一份职业,她更没想到,做作家的妻子,是一份圣职。《夜航》成功后,在巴黎,丈夫身边到处围绕着最漂亮的女人,袖子上全是口红,有人跟妻子汇报,我看到你丈夫跟两个女人在汽车里。
“啊,做伟大创作者的妻子是一份职业,是一份神圣的职业!只有经过多年的训练才能学会这份职业……因为这需要学习。我很傻,我以为,我也有权因为他的作品而得到崇拜。我以为光荣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实际上呢,“每个女人在听完他的一小时演讲后,都想成为他的情人,成为唯一理解他,忠诚于他,自己最心爱作家的崇拜者”。
妻子以为荣耀归于丈夫,也归于她,但在崇拜者看来,创作者的妻子简直是天底下最多余的人,如果他爱她,他们生活幸福,那么她就是让他不思进取,思想平庸,创作枯竭,满足于现实生活的最大元凶。如果他们感情很坏,终日争吵,她又是胆敢让作家苦恼的罪魁祸首。一个创作者,最好是没有家室的,只有这样,人们才方便把他推上神坛。
龚苏萝每每站出来,规劝不知疲倦,沉浸在荣誉中的丈夫回家时,都被外人以泼妇看待,这个合法妻子唯一的作用,似乎就是让崇拜者们多翻一些白眼。于是她变得愈加不讲理,嫉妒,仇恨,不想活。
谁想从一个被爱的女人,变成一个被所有崇拜者仇视的合法妻子呢?
她眼中的丈夫虽然浪漫至极,好歹还是透露出点具体的信息。和王小波一样,圣·埃克苏佩里不算英俊,只是高大异常。当龚苏萝拒绝他的追求时,他会流泪说:您不愿意吻我,是因为我长得丑。
龚苏萝40公斤,丈夫是她的三倍体重,高达一米九多,“他对自己的重量没有概念,对他的身高也是,他经常撞到汽车或房门上,他忘记了自己像棵树一样的大个子”。书中好几次,频频提到圣·埃克絮佩里,向妻子提起自己的秃顶,提到他在巴黎的酒吧和咖啡馆已经够胖了。
还有他的情人们,在卫生间浴帘后一闪而过的绿裙子,牢牢控制着他的情人e,这些都是龚苏萝日常生活中无法消化的部分。
钱呢?她第一任丈夫死后,本可以继承遗产过上殷实的遗孀生活,但因为葬礼上认识圣·埃克苏佩里,又迅速订婚,她实在不好意思过问那份本属于她的遗产。
颠沛流离的生活中,钱常常是他们的噩梦,太过大方的飞行员作家,总是轻而易举地,把钱花了个精光。?
小王子对那五千株玫瑰说:“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似乎是在原谅龚苏萝作为龚苏萝的一切,而龚苏萝的回忆录,完完全全是一份自己的口供,她的敏感,暴躁,多疑,抱怨,都是有迹可寻的,换句话说,那绝大部分都来自于圣·埃克苏佩里,他给她所有的爱,也给她所有的痛,圣· 埃克苏佩里是“我的星辰,我的命运,我的信仰,我的终结”。
但追随者们愿意看到这样的口供吗?所有艺术家创作者的遗孀,在粉丝心中,最好都保持沉默的美德,因为他们实在不愿也不想,听到作者最亲近之人最真实的看法。
这其中的矛盾就在于,狂热爱好者们,需要的是创作者的全部,而后者作为人类,还总是保留着那么一点私心。当年列侬回答为什么不能离开洋子,说,这世上没有任何理由让我去离开洋子变成独自一人,也没有任何事比我们的关系更重要,没错离开对方我们都能生存,但这是为了什么?我并不想把所有的爱牺牲在妓女、朋友或是事业上,因为到了夜晚你最终还是孤独一人,你总不能让追星族来填满你的床。
再伟大的创作者,也需要一点俗世欢爱,当这俗世欢爱不管以喜乐还是哀伤的面貌呈现出来时,人们都没必要转过脸,认为这是一个彻底的悲剧,一个被枕边人出卖的丈夫。
作为读者,我认为遗孀们不管书写什么,都不能改变我对任何一部作品的喜爱程度。作为个人,我认为遗孀在完成创作者妻子这个圣职后,完全有理由拿起手中的笔,回到个人本身来记录。
圣职已经结束,失去爱和荣誉的女人也需要一点私人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