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二战后嫁给美国敌人的日本女人们(组图)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在《毫无怜悯的战争》(War Without Mercy)一书中,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教授John Dower分析了在二战最后一年的太平洋战场上,交战双方——美国和日本——如何在日积月累的种族主义话语中强化对对方的仇视心理,使得最后一年的伤亡人数高于战争最初五年的伤亡人数总和。
Dower发现,种族主义话语是由宣传电影、新闻报道、军事档案甚至漫画一点一滴构建起来的,这在日本人和美国人心中都留下了一个对对方的刻板印象。这样的话语增加恐惧、强化仇恨、制造偏见,让双方都对对方毫无怜悯之心。在这场战争中,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二战的硝烟散尽,生活在东京的日本女人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满目疮痍的东京和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未来。而那些大胆前往美国寻找生活机会的日本女人更是亲身体会到了战争遗留下来的种族偏见带来的切身之痛。近日,BBC报道了两位战后嫁给美国军人并移民美国的日本女人的生活经历。她们的人生,是一代战后日本移民的缩影。
70年前的东京在二战后被美军占领,许多东京人将他们视为敌人。然而,还是有成千上万的年轻日本女孩选择嫁给了美国军人,而她们为了在美国生活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对21岁的Hiroko Tolbert来说,1951年前往美国第一次拜见丈夫的父母是一个给他们留下好印象的机会。
为了前往纽约州北部的火车之旅,她特地挑选了她最喜欢的和服,因为他知道那里的每个人都衣着光鲜地住在漂亮的房子里。
但这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好印象。恰恰相反,他们吓坏了。
“我的公公婆婆希望我改变穿着。他们希望我穿西式的衣服,我的丈夫也这么想。所以我上楼换上了别的衣服,那件和服于是被闲置了很多年。”她说。
Hiroko喜欢穿传统和服。图片来源:BBC
美国生活和她想象得并不一样,而这只是她的第一课。
“我意识到我将和养鸡场、鸡笼和无处不在的肥料生活在一起。在家里没有人脱鞋。在日本人的家里我们不穿鞋,每一处都是干干净净的。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让我很崩溃。”她说。
“他们还给了我一个新名字——苏西(Susie)。”
和许多日本战时新娘一样,Hiroko家境优越,但在被战争夷为平地的东京她们看不到希望。
“美军轰炸后所有的一切都被毁的干干净净。你找不到街道、商店。那就是一场噩梦。我们为了食物和住所历经艰辛。我并不是很了解Bill,不知道他的成长背景、家庭是怎样的。但当他向我求婚时我抓住了这个机会。我不能在东京生活下去了,我需要为了生存去别的地方。”她说。
然而Hiroko嫁给美国军人Samuel Bill Tolbert的决定并没有得到她家人的支持。
“我的母亲和哥哥在看到我嫁给个美国人后悲痛欲绝。当我离开日本时我母亲是唯一一个来给我送别的亲人。我当时想:”好吧,我再也不会回到日本了。””她说。
她丈夫的家人也警告她,美国人会对她区别对待,因为日本曾经是敌国。
在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发、杀死了超过2400名美国人后,美国西海岸超过11万日裔美国人被关进拘留营。
那是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官方强制人口迁徙。当时的美国政府害怕日裔族群中会有日本间谍,帮助日本发起更多的攻击。
美国士兵在张贴针对日裔美国人的《平民驱逐令》(Civilian Exclusion Order)。图片来源:BBC
拘留营于1945年关闭,然后在那过后的十年间对日本的仇视情绪仍然存在。
“那是一场毫无怜悯之心的战争,交战双方都对彼此有极深的仇恨与恐惧。当时的话语环境也充满了种族歧视——当时的美国是个种族歧视严重的国家,在处理种族间关系时充满了偏见。”亚裔美国人历史专家、加州大学教授Paul Spickard分析道。
幸运的是,Hiroko发现她位于纽约州中南部艾尔迈拉(Elmira)的农场新家以及周围的邻居对她很友好。
“我丈夫的一个婶婶告诉我,没有人会愿意来给我接生,但她错了。我的医生告诉我能够照顾我是他的荣幸。我后来和他的妻子成为了好朋友。她带我去他们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圣诞树。”她说。
但其他的日本战争新娘要融入美国就困难得多。
“我记得路易斯安那州的巴士曾经被分成两个区域,黑人区和白人区。”Atsuko Craft回忆道。1952年,当时22的她随丈夫移居美国。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那里,所以我就坐在了中间。”
和Hiroko一样,Atsuko受过良好的教育,认为嫁给美国人能比待在满目疮痍的战后东京更能得到幸福。
她说她“慷慨”的丈夫(她是在一个语言交换项目中认识他的)答应会支付在美国继续学业的费用。
Atsuko(左二)嫁给了Arnold(右二)并于1952年移民美国。图片来源:BBC
尽管从微生物专业毕业,在医院里得到了一份好工作,Atsuko仍然面临许多歧视。
“当我去租房子的时候,房东一看到我就说房子已经租出去了。他们认为我的存在会降低房产价值。这就像诱骗房主竞相削价抛售,防止黑人搬进社区一样,那真的很伤人。”她说。
据Spickard教授的观察,即使是在日裔美国人群体中,日本妻子也时常不被接受。
“他们认为她们是举止轻浮的女人,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在东京的大多数女子从事收银、整理货架或和美军占领东京相关的附属工作。”
Spickard称,在上世纪50年代约有3至3.5万日本女子移民美国。
最初,美军禁止美国士兵与日本当地女子结婚。在1945年通过《战争新娘法案》(The War Brides Act)后,在外国结婚的美国士兵被允许将妻子带回美国,但直到1952年通过《移民法案》(The Immigration Act)后,亚洲人才得以大规模移民美国。
Hiroko嫁给了美国士兵Samuel “Bill” Tolbert,并于1951年移居美国。图片来源:BBC
当那些女子移民到美国后,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在军事基地开设的日本新娘学校中学习在美国生活的方法,比如如何像美国人一样烤蛋糕、如何穿高跟鞋而不是自己习惯的平底鞋。但她们当中的许多人对此毫无准备。
总体来说,嫁给美国黑人的日本女人更容易适应在美国的生活,Spickard说。
一些日本女人在新娘学校学习如何烤蛋糕。图片来源:BBC
“黑人家庭了解那种处于社会弱势的感觉。在黑人女性中她们得到了真挚的姐妹情谊。但在俄亥俄州或佛罗里达州的小型白人社区中,她们被孤立的情况非常严重。”
Atsuko如今已是85岁的高龄。她注意到,在路易斯安那州的生活和在华盛顿特区附近的马里兰州的生活有很大的区别。她在马里兰州养育了两个孩子,并和丈夫一直住在那里。
她说,世道已经改变了,如今她不再感到周围人的偏见。
“美国如今更加世故,对如何接纳外人更加有经验。我感到自己是个日裔美国人,而且我喜欢这个身份。”她说。
Hiroko同意这个说法。她如今已84岁,于1989年与Samuel离婚并再婚。她认为自己和美国一样改变良多。
“我学会了如何以更放松的态度对待我的4个孩子。日本人严于律己,非常看重对孩子的管教,总是督促孩子学习、学习再学习。我存了很多钱,成为了一个成功的店主。我终于有了美满的生活,美丽的家。我选择的生活轨迹是正确的。我可以说自己是一个美国人了。”她说。
而且,这里不再有Susie了。只有Hiro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