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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荣在执行任务时,将犯罪嫌疑人控制。广东省鹤山市公安局供图 王一凡 摄
【对话人物】
王云荣
女,1972年生,广东江门鹤山市公安局龙口派出所教导员。2002年至2013年期间,担任鹤山市公安局缉毒中队缉毒民警,其间化装卧底侦查数十次,破获涉毒案件140余宗,控制涉毒人员500余人,荣立个人三等功4次。
【对话动机】
“对不起,我是卧底。”观众还能记得住电影里周星驰的台词。
现实中,王云荣干的就是这样一份工作,她做了11年缉毒卧底。
王云荣不喜欢看卧底的电影,她说那毕竟是艺术创作,现实中,没有那么戏剧化,也没有那么夸张,她面对的大多数毒贩是没有枪的,“拿刀的最多”。
“吃消夜吗?猪头肉。”对于毒品的“黑话”,王云荣张口就来,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毒品吗,冰毒。”她太熟悉毒贩的套路了,以至于同事开玩笑时会叫她“女毒枭”。
从卧底“转行”两年后,她曾经的身份被公之于众,近日,作为被评选出的公安队伍中的优秀代表,王云荣出现在媒体的聚光灯下。
曾经的“特殊任务”,改变了王云荣的生活,直到现在,她尽量不去人多的地方,车里也始终放着一根警棍。毒贩的威胁与永远警惕的防备,可能会持续一辈子。
但王云荣说:“我心里的那份荣耀和成就感,也会持续一辈子。”
最出名
卧底11年,执行任务几十次
新京报:你“卧底”的经历通过媒体被公众知道的时候,心里感受是怎样的?
王云荣:压力有点大吧(笑),大家都看着我呢,只能把工作做得更好。
新京报: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卧底任务都是由男人来完成,你认为女警最大的优势和劣势是什么?
王云荣:毒贩往往对女性警惕性相对比较低,这算是我的优势,劣势是我的体力不如男同事。
新京报:这些年,你一共执行了多少次卧底任务?最长的一次多长时间?
王云荣:还真没统计过,起码得有四五十次吧。最长的一次大概有1个月左右。
新京报:打入毒贩内部之前,你会做哪些准备工作?
王云荣:我们向老缉毒警请教学习,他们叫我们多去戒毒所,多和吸毒人员接触。了解吸毒群体的行规、黑话等等。着装上,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比方吸食K 粉、摇头丸的人,一般都喜欢进娱乐场所,我会买吊带裙、超短裙,打扮得艳丽一点。如果和大毒贩接触,穿衣打扮也要符合身份,戴个什么样的项链、戒指,都有讲究。
最惊险
按住毒贩时 弹簧刀已出鞘
新京报:还记得你第一次当卧底时的情景吗?
王云荣:记得,2002年,我刚进缉毒组两个月,被派去和一个长期贩毒、身边总有带刀马仔的女毒贩交易,刚见面时她盯着我看,顺手递给我一根烟,我从来没抽过烟,加上紧张,手有些抖,点了好多次都没点着。要不是同行的人打掩护,我差点就露馅。
新京报:第一次做卧底就成功了?
王云荣:后来她带着我们在小巷里左弯右拐,走出了同事们的埋伏圈。眼看她可能逃脱,我赶紧说交易的钱掉了,要回去找。也许是急于出货,她竟然同意了,和马仔跟着我原路返回,最后被抓。
新京报:能谈谈你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抓捕吗?
王云荣:曾经去抓一个毒贩,他逃了。后来知道他在一个村子里。如果是男同事去,很容易打草惊蛇,我就到最靠近他出入的地方等他。一看他出来了,我直接冲上去了。拦腰抱住他往下摔,一下两个人都摔倒了。瞬间我看到他的手伸到腰那边,肯定是拿刀。当时我拼命按着他的手,同事冲过来把他锁住之后,掀开他的衣服,弹簧刀已经出鞘了。如果同事晚来一步,我一个女的一旦按不住,那后果真不敢想。
新京报:你受伤多吗?
王云荣:太多了,抓捕时经常要和毒贩搏斗,毒贩一般都带武器,像抓前面那个人,虽然弹簧刀没扎到我身上,但我全身也有不少地方弄出了血。这些年衣服鞋子都弄坏了不少。
新京报:卧底时,有没有什么一幕特别触动你?
王云荣:有一对贵州籍的夫妻毒贩。和我交易时还带着一个两岁的孩子,抓捕时,我怕他们拿孩子当人质,先抢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在我怀里一直哭。最后他们夫妻被判了十几年,孩子相当于成了孤儿。我也是当母亲的,想着那个孩子的样子,心里疼。
最害怕
被毒贩逼迫吸毒
新京报:做一名卧底,最让你纠结和焦虑的是什么?
王云荣:纠结的还是这个工作很危险,心里总会担心。焦虑是很多时候案子不好做,陷入僵局。心里怕案件不成功,抓不到嫌疑人。
新京报:心理压力特别大的时候,通常怎么去缓解?
王云荣:压力特别大的时候整夜睡不着觉,有时睡着了,做梦还梦到和毒贩周旋。我会去跑步或者做瑜伽,有时找朋友聚聚,不想工作的事。
新京报:你最害怕的是什么时候?
王云荣:要说最害怕,还是最怕被逼吸毒。有一次好几个大汉在旁边,桌上摆着针筒,说一定要扎一针,这是最让人害怕的。
新京报:有些缉毒警因为工作染上毒瘾。
王云荣:记得有一次,也是我干缉毒不久,卧底半个月,我一个人去了交易的小旅馆。本以为毒贩是一个人,结果进房间才发现是三男一女。贩毒团伙的老大一定要我和他们一起吸几口海洛因。
旅馆房间是封闭的,出什么事外面的同事看不到。我那时候脑子里转得飞快,怎么办怎么办。后来我说“行,吸几口,我今天就是想过来买一点好东西。”
新京报:后来真吸了?
王云荣:没有,我边说边装着不小心,把装钱的包掉到地上,让钱散了出来。我趁机提出要看他的货,他看到钱,就对我放松了警惕,没有再逼着我吸。看到毒品后,我装作很惊喜的样子,说货很好,有多少我全要了。又说钱没带够,打电话让我“老公”准备钱,埋伏在外的同事们冲进来把他们全抓了。
最荣耀
我在挽救一个个家庭
新京报:在一些影视作品里,卧底的主人公有时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警察还是罪犯,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王云荣:我有时候会有一点点。我接触的人比较杂,有许多“灰色人员”。和他们时间久了,有时候也没有觉得自己是警察。这主要是为了能融入其中,其实内心深处,始终记得自己是一个警察。
新京报:做了11年的卧底,你的身份难免会被毒贩发现吧。
王云荣:这么多年,受过的威胁太多,还有人扬言要花50万找人砍死我。2013年7月份,我生病住院了。躺在病床上接了一个电话,一个吸毒人员打过来的,“我出来了,我不会让你好过,你等着,我整不死你也要整死你的女儿。”
放下电话,我马上打电话联系学校,联系孩子,跟她说,如果有外人找你,你千万不能出去。
新京报: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哪一关最终没能过去,“不幸”了?
王云荣:经常会有这样的想法,直到现在都有,威胁我,我没感到太害怕。但是威胁我的家庭,威胁我的孩子,我心里才紧张、难受。
新京报:经历过这么多,回头想想,这个工作,给你带来的最大的成就感是什么?
王云荣:所有的害怕,最终还是会被抓到犯罪分子的喜悦冲散。还有,我现在和一些吸毒人员的家人也有联系,他们很尊重我,没有人因为我抓了他的亲人而怨恨我。
这对我是一种肯定,也表明我做这个工作,实际上挽救了一个个家庭。这是最有成就感的地方。
最愧疚
最对不起的人是女儿
新京报:你通常是怎么跟女儿描述自己所做的工作的?
王云荣:我从不向她讲我的工作,我不想把那种恐惧带给她。她小时候只知道我是警察,常说“妈妈,我长大了打死不当警察,当警察要经常加班。”现在她15岁,稍微大些了,才知道我以前是干缉毒警的。
新京报:你平时照顾女儿肯定很少。
王云荣:我丈夫也是外地人,女儿小的时候,他在北京读研究生,后来也一直在外地工作。女儿基本是跟着我,吃百家饭长大的。她一两岁时我到处让朋友帮忙带,两三岁时我就已经把她自己放在家里。对女儿,我觉得很愧疚。
新京报:回首你的缉毒经历,你会做一个怎样的自我评价?
王云荣:这些年我尽自己所能做了些事情,对得起头上的警徽。
新京报:你怎么去评价缉毒警察和卧底这样一份职业?
王云荣:相对其他警种,缉毒警的危险程度首当其冲。我们自己内部开玩笑,说宁抓十个杀人犯,不抓一个瘾君子。干缉毒警、干卧底,需要有非常好的心理素质。但是,社会又缺不了缉毒警。
新京报:毒品这两个字,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云荣:我这些年一直在和毒品战斗。我对毒品,就是憎恨,多少人因为它家破人亡。我希望这两个字彻底从世界上消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