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爆炸百日:英雄身后事 编外消防员被遗忘(图)

天津爆炸百日:英雄身后事 编外消防员被遗忘(图)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天津爆炸百日:英雄身后事 编外消防员被遗忘(图)

  

  11月19日上午四大队幸存消防员在塘沽烈士陵园祭奠战友

  2015年11月19日,天津港爆炸百日。

  曾受巨创的滨海新区正努力转入正轨——商铺开始营业,上下班出现堵车,受损小区展开维修,爆炸中心的集装箱继续被一车车拉出安置……

  除了“重建家园、警钟长鸣、治理污染、请勿靠近”的标语随处可见,爆炸“真相”仍然成迷,一百天前的震动似乎正在走出人们的生活。

  这场造成165人遇难的爆炸,曾因抢险救援牺牲110人引起巨大争议。爆炸发生一百天后,搜狐新闻回访消防员家属和幸存的战士:对他们而言,阵痛绵延至今不可磨灭,而最可怕的,是被遗忘。

  

天津爆炸百日:英雄身后事 编外消防员被遗忘(图)

  爆炸发生前队员们一起训练

  思儿

  11月19日清晨,天津港公安局消防支队第四大队幸存11名队员,统一穿上黑色训练服,与牺牲消防员家属早早来到塘沽烈士陵园,将手中的白菊花放在牺牲队友们的墓碑前。

  献完花,他们站成一排对烈士三鞠躬。仪式简单而隆重,家属放声哭泣。在百日这天祭奠了牺牲的战友,幸存消防员陈英建感叹:“8月12日,是他们的祭日,也是我们的生日。”

  哀伤的不只他们——儿子苑旭旭牺牲以后,王丽英才开始学会用微信、上QQ空间。她给自己的微信起名为“思儿”,头像用儿子生前穿着警服的照片,头像下写着:“延续儿子的生命……”

  内容无外乎发儿子生前照片、QQ空间内容,跟儿子说说话。11月12日生日那天,她写:“去年的今天,儿子用他打工挣来的钱,给我买了一个大蛋糕,还是巧克力的,说祝妈妈生日快乐!可是今年的今天,却成了我给儿子过节,给儿子去庙里祈福……”

  随手一个小视频,她写:“儿子你还记得,去年我们一起给你姥姥家掰玉米吗?在地里我们有着太多的欢笑,太多的回忆!”

  爆炸事故过去已经百日,王丽英和其他家属仍以各自的方式沉浸在思念里,似乎这样还能延续儿子的生命。

  在天津爆炸中牺牲的110位消防员中,河北张家口蔚县就占了13个——同乡、同学们你叫我我带你,都去了天津港。

  消防队两三千块的工资不算多,却比较轻松,更重要的是,还有一种普通打工所没有的荣誉感——军事化的集体生活、消防服、警服和“保卫天津、保卫国家”的口号,都让这些农村男孩找到了认同感。

  苑旭旭、刘治强、董泽鹏都是蔚县南留庄镇临近村的孩子,牺牲时都刚满18岁。小学、初中毕业,打过工、上过技校,因为还不满18岁无法分配工作,他们选择去天津当专职消防员“过渡”——那边满16岁就可以,劳务中介的人承诺,一般不会让这些孩子去一线,也就是做个后备应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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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炸发生前队员一起训练

  小学毕业照上,男孩们一脸稚气。如今,他们都已经成为“烈士”,安葬在当地“狼牙山五壮士”之一马宝玉纪念碑所在的陵园一角。

  刘治强去过两次天津,这次去了七、八个月。出事前,他正打算回来重新找工作,在技校学过风力发电,满18岁可以正式分配工作了。

  董泽鹏是个帅气小伙,1米82的个子,白净清秀。家里还完整保留着他生前房间的模样,照片里的他留着“都教授”式的刘海,清澈的眼神注视前方。现在,母亲每天就坐在床头看着他的照片,又哭又笑。

  1997年出生的他去天津当消防员刚3个月,家里大门口还摆着他的运动鞋,款式新潮、只是有些脏了。董泽鹏学过电焊电工,如不出意外,将来可能去北京的厂里上班。

  在去天津当消防员前,苑旭旭曾经在饭店当过服务员、在KTV打过工,经人介绍去了天津当了两年消防员,后因收入低离开。今年5月,他决定再回天津,他告诉母亲王丽英,觉得当专职消防员和当兵一样光荣。

  8月12日冲入火场前,他们都是五大队的消防员。五大队25名消防员第一批冲进现场,无人生还。在此之前,他们从没出过重大火警。

  出事后,他们的父母才开始学习上网,试图走进他们未曾了解的内心世界。苑旭旭最后一条“QQ说说”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作为家中长子,这些男孩急于表现出“顶梁柱”样,他们报喜不报忧,帮弟弟妹妹上学,把唯一的请假时间用来给家人过生日,会在母亲节发回长长的祝福,让老实巴交的农村父母惊喜连连。

  2015年8月12日天津港爆炸事故后,这些父母多是第一次踏足天津、到达平日电话里儿子“打工”的地方,却再也见不到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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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泽鹏遗像

  

  “英雄”回家之后

  11月2日,13位牺牲的蔚县消防队员骨灰被接回家乡,入葬蔚县烈士陵园。

  八九岁的弟弟们在寒风中抱着哥哥遗像,表情悲伤茫然。

  因人数集中,蔚县是各地牺牲消防员遗骸回家后最先举行纪念仪式的。

  8月12日后,在天津闯发布会后换来媒体关注、得到总理“我们的英雄没有编外”的肯定、最终为孩子争来“烈士”名誉称号,可能是这些农民这辈子做过最有份量的事,虽然是用孩子的生命换来的。

  回家后,他们仍然努力维护这这份尊严,然而各种诉求依然遇冷,“英雄”家属再度成为被躲避、推脱的对象。

  杨杰唯一的儿子杨伟光在事故中牺牲了。终年24岁的他曾当过兵,在消防队里还被称为“解放军”,他刚在7月请假回来给妈妈过过生日。

  失去儿子后,妻子一病不起。杨杰一边照顾她一边接送12岁的女儿上下学,还要同抑郁症斗争。然而更让他失落的,是他这个“英雄”家属在蔚县遭到的冷落。

  “我虽然是劳务派遣工,也毕竟为企业做出过贡献。”他说,自己供职的煤矿企业哪个领导都没有来看过他,甚至躲着他。只因为他请求单位能照顾工作,并且给自己缴纳保险金。

  王丽英和其他几个家属则希望能在县里分上廉租房。目前她一家4口租住在30平米的房间里,月租金高达2000元——蔚县虽然是“国家级贫困县”,但曾经搞煤矿炒高了房价物价,消费比周边几个县都高。

  根据《革命烈士褒扬条例》规定,“符合住房保障条件的烈士遗属承租廉租住房、购买经济适用住房的,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有关部门应当给予优先、优惠照顾。家住农村的烈士遗属住房有困难的,由当地人民政府帮助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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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2日,蔚县消防员回家,葬礼上的弟弟们(界面)

  

王丽英和几个烈士家属跑了好几趟县民政。有一次,一位工作人员的话刺伤了他们:“你们孩子死的卖命钱,你们都得了那么多钱了,还这么多动作?”

  但王丽英不服气:“我们县的廉租房都是那些当官的亲戚们住着。”经过沟通,目前他们得到的答复是:“住建局的说我们适合公租房,或者现价商品房,但是县领导说是才给评分呀,评上就走,上不去就没有。”

  家属们之所以想在县里租房,是为了家里其他孩子能上更好的学校。村小教学质量低,“代课老师上完课就不管了”,如果儿子们没有荒废学业,16、17岁的年龄应该在读高中,而不是在消防队。

  村子里的议论也不全是同情。230万的国家抚恤金,在种地年净收入不足一万的农村一辈子都挣不来。家属不愿出门,觉得没了儿子会被人看不起。也不愿让人看到记者来,怕被说又是送钱的。

  蔚县之外,家属们也纷纷遭遇心理落差。

  家属群里,有人抱怨“地方民政效率低,一个烈士正迟迟不下来。”有人诉苦:“现在我们这些家属在精神上都受到了重创,好多家属的身体都无法出去正常工作丧失劳动能力以及生活来源,可是国家给我们烈士遗属的定期抚恤金却是女的55岁,男的60岁,我们会熬到那个时候吗?”有人追问当地民政部门何时给自己孩子举办追悼会?还有老人病倒住院自己出钱抢救希望政府善后……

  不论家属的诉求是否合理,他们深知每一点关注和补偿都靠自己争:毕竟,“编外”消防员最初并没有被计算进牺牲人数中,家属们一起闯进发布会,才通过媒体将真相揭开——他们的孩子,是第一批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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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炸发生前队员一起训练的场景

  幸存消防员:还没等到“说法”

  

  17岁的陈英建也来自河北蔚县,是第一批进入火场的消防员,也是活下来的幸存者。

  天津港公安局消防大队第四大队距离瑞海公司只有一百米。当晚正准备睡觉的陈建英被爆炸声惊醒,随即四队全员迅奔赴火场。

  出发前一名队员还“庆幸”:“又要忙活一晚,明天不用训练了。”

  面对不知名化学品起火,最早到场的消防员不敢盲目用水灭火。教导员张干生找到瑞海公司两个值班的项目部经理询问,对方回答:“我们不知道,我得去问我们的经理和董事长。”说完两人匆匆离开。

  无法得知起火点的化学品特性,所有水枪最初只是对附近进行降温冷却,不敢对起火点喷水。

  一车水喷完后,陈英建和队友奇洪旺、司机周青山负责为消防车加水,水刚加满,对讲机收到让所有人全部撤离的指令,这是天津港公安局副局长陈嘉华发出的最后一条指令。几乎在同时,第一次爆炸发生。

  没有任何反应时间,陈英建就被侧面冲过来的气浪打出了消防车,随即被第二波气浪打晕,“我感觉双脚离地,身体随着气浪飞了起来。”

  挣扎着爬起来,陈英建躲开砸向地面的“火雨”拼命往外跑,一根汽车保险杠还是插进了他的腿里。

  齐洪旺是电话班战士,负责现场拍照与指引消防车找到水源。他也被气浪打出车外,向外跑时,被落下的重物砸中腰部,“下半身没有一点感觉了”,在逃生欲望下,他还是挣扎着爬了出去。

  迎向气流的司机周青山则没有躲过去,牺牲了。齐洪旺还记得他的嘱咐:“很多器材都拿出来了,回去的时候记得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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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大队队员祭奠战友

  重伤的齐洪旺在泰达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才能起床行走,腰椎骨折,“走路腰上都要绑着固定带”。

  回想起100天前的这一幕,陈英建和齐洪旺还是满脸惊惶。“我们四队去了32名队员,回来的只有4人,现在全队43人,只有11个人了。”

  队友的那句“不用再训练”一语成谶,四大队再也没有训练过。负伤的4人中还有一位仍在住院,另外三位在队里养着,帮后勤买菜、管理队里的小卖部,做做力所能及的事。曾经一起训练、流汗比拼的“苦”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天津港公安局消防支队第四大队战训朱景信则一直安慰着这些队员。

  “我害怕晚上,一到晚上就想到战友们,想到他们的笑容和背影。”以前闲暇时间,陈英建都会和战友一起玩网络游戏,现在打开游戏界面,只有灰色的下线头像,“我有时候会幻想,他们突然上线。”

  身体没有大碍的陈英建被暂时安排在其他消防队宿舍里,不出任务。每当警铃响起,陈英建都会紧张,害怕出去的战士再也回不来。

  尽管如此,陈英建、齐洪旺还是希望能够留在消防队,实现“转正”,这些不到20岁的小伙子,更担心未来漫长岁月的生存。他们有的被摘除了脾脏,有的腿断了…… “我们没想过国家给多少赔偿,只希望还能自食其力,希望我们这个群体能得到重视。”

  100天过去了,受伤消防员还没等到“说法”,这让他们焦虑不安,“都称消防员是英雄,却没人知道我们是谁”。陈英建说:“我们才是第一批冲进现场的消防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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