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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李桂英
据警方消息,12月3日晚凌晨0时20分许,沙湾县公安局缜密部署,多警联动,在塔城地区公安局的指挥下,成功在相邻的新疆兵团一居民区将一名因涉嫌“故意伤害”潜逃17年之久的河南籍命案在逃人员抓获。
据警方透露,该在逃人员系河南省项城市“1•30”案的最后一名落网人员。此前本报曾独家报道此事并获广泛关注。
目前,追凶农妇李桂英已在新疆警方获得了此消息。她说,“我是上午八九点知道的此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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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凶十七年
河南一农妇17年来寻遍十余个省份,追踪杀害丈夫嫌疑人,5名在逃人员4人已归案。
“我就知道,他在北京。”
这句话,李桂英叨叨了一夜。
大儿子周周说,妈妈太兴奋了,一夜没睡。
这天是2015年11月13日,李桂英得到消息,齐海营在北京大兴落网。
李桂英事后还是有些遗憾,“这么多年,我为啥没亲手抓住他呢,让他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这么多年,北京,李桂英去了四次。好几次她都认为自己已经站在了齐海营的跟前,伸手就能抓住他的衣领。
李桂英近六十岁了,身材微胖,她的娃娃脸又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最明显的,两条横眉中间有一深深的皱纹。熟悉她的人说,那是多年焦虑皱眉留下的痕迹。
时间推到17年前,1998年元月,李桂英的丈夫齐元德被同村五个人伤害致死,五个人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李桂英就此踏上了追凶路,寻遍十余个省份。
17年,5个嫌疑人已经抓到了4个。“还有最后一个没抓到,我就得一直追下去。”
凶案
打斗中,齐元德被齐金山用刀刺中,又被齐海营用铁锹朝脖颈猛击了两下。李桂英腿上、腹部中了三刀。
十七年前,一九九八年元月30日,农历大年初三,黄昏。河南省项城市南顿镇齐坡村还沉浸在新春的气氛中,稀稀拉拉从村子不同角落传来爆竹声。
李桂英从姐姐家走亲戚回来,看到门口有邻居聊得正欢,就过去搭话茬。
李桂英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丈夫齐元德是一名民办教师,家里还开着一个机床做铆钉。村民们记得,在村里,李桂英家是最早盖楼房的,最早买拖拉机的。
现在,近六十岁的李桂英提起丈夫,语气依然柔和,“我们没结婚之前,他追我,我家里老人生病,他到我家里帮我照顾老人,坚持了好几个月。”
在齐坡村的村民看来,李桂英也很“争气”,为齐元德生了五个孩子,其中三个都是男孩。齐元德家三代单传,在农村人看来,人丁是最宝贵的财富,李桂英改变了齐家的局面。
“那时候,齐元德家在齐坡村是数一数二的。”齐坡一位村民说。
令乡亲们艳羡的生活在那天黄昏戛然而止。警方查明,当时路过的齐学山怀疑李桂英正和别人说自己的坏话,就拿砖头砸李桂英,随后,齐学山的哥哥齐金山、弟弟齐保山与齐海营、齐阔军一起提着匕首、杀猪刀围打李桂英,李桂英的丈夫齐元德听到妻子被打,就随手拿了一把镰刀出来救妻子。
打斗中,齐元德被齐金山刺中,又被齐海营用铁锹朝脖颈猛击了两下。李桂英腿上、腹部中了三刀。
根据后来被抓获的齐学山供述,因为几人都超生,他们怀疑齐元德、李桂英夫妻举报他们超生问题而起意报复二人。
当年南顿镇主抓计划生育工作的副镇长张天礼提供的一份证明显示,“齐元德、李桂英夫妇并没有举报过齐坡任何人的计划生育工作问题。”
根据后来被抓获的齐保山、齐学山的供述,几人坚持认为齐元德夫妇举报了他们,并在事发前进行了商议,决定对齐元德夫妇进行报复。
正因为之前的“商议”,被周口市人民法院认定为“预谋”,是故意杀人。
据齐坡村一个村民说,“矛盾不仅仅是因为计划生育,齐元德家和他们五个人在一片宅基地上也有纠纷,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时间久了,就结成仇家了。”
项城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张亚飞告诉新京报记者:“接到齐坡村村民报案后,项城市公安局即立案侦查,但当晚没有抓到人。”
“你去找线索”
“当时,我不懂,我以为抓杀人犯像电视上一样,杀人犯一跑,警察开着警车呜呜呜就去追了,原来自己要找线索啊。”
李桂英回忆,她当时躺在医院半个月都虚弱得无法说话。当意识稍微清醒的时候,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当时,李桂英住在三楼,亲戚告诉她,齐元德住五楼,康复得很快,已经脱离了危险。
一个月后,李桂英出院。出来迎接李桂英的是她的婆婆。婆婆没忍住,看到李桂英就嚎啕大哭。李桂英说,看到婆婆哭,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一千只蜜蜂在脑子里飞,脚底踩了棉花一样。”
实情是,1998年元月30号事发当晚,齐元德因为失血过多,送往医院途中就去世了。
亲戚们和李桂英商量,把五个孩子分给几个姐妹抚养,让她趁着年轻改嫁。
李桂英说,看着高高低低这五个孩子,就想起了丈夫,她当时跟亲戚们说:“好好一个人,像被老鹰叼走了一样,这五个孩子,不能再到别人家里,我要为他报仇,抓到五个仇人;还要为他报恩,把五个孩子养大。”
回家安顿好,李桂英独自一人到项城市公安局,询问对五个嫌疑人的抓捕情况。得到的答复是,“我们很重视,已经对这5人立案追逃。但人跑了,如大海捞针,你有线索吗,你有线索我们就去抓。”
“当时,我不懂,我以为抓杀人犯像电视上一样,杀人犯一跑,警察开着警车呜呜呜就去追了,原来自己要找线索啊。”
回到家里,李桂英带着五个孩子挨个拜访亲友,站在亲戚朋友的门槛上,她大声说:“我家男人死了,但我还在,我的几个孩子还在,你们帮我找线索,抓到那五个人,以后我五个孩子有出息了,挨个回来给你们谢恩。”
最初,李桂英打听到,逃跑的五个嫌疑人可能在新疆,她让和自己关系最亲密的两个姐姐、姐夫专门去新疆打工,帮着寻找线索。李桂英又在村里打听有哪些村民在外打工,也“发展”成自己的线人。
李桂英就这样布起一张网络,四处打工的亲戚、村民,成为她的眼线,南到海南,北到北京、西到新疆伊犁,东到山东青岛。
十七年,十余个省份
十几年间,她先后去了新疆、云南、山东、广西、北京等十个省份,“我像疯了一样,别人只要告诉我线索,我根本不想靠谱不靠谱,马上就动身去了。”
1998年3月和1998年9月,齐学山、齐保山分别被警方抓获,而两人的落网,都是李桂英提供的线索。项城市公安局一位民警承认,在抓捕中,李桂英的线索确实起到了作用。
直到齐学山、齐保山的案子审理结束,李桂英再也没有接到齐金山、齐海营、齐阔军三人的有效线索。
一晃就是两年多。李桂英说,2000年秋,她终于听到自己认为的可靠消息,齐坡村有一个村民告诉她,齐金山、齐海营、齐阔军在新疆开车帮别人运货。
但该村民只说在新疆大城市,并不清楚具体在哪个城市。李桂英坐不住了,她找来地图,查到两个新疆的大城市,一个乌鲁木齐、一个伊犁。她请求自己的姐夫去伊犁,自己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去了乌鲁木齐。
到了乌鲁木齐,李桂英买了一副墨镜,一顶帽子。李桂英说,第一次出门,很害怕,“就算我遇到这几个凶手,他们把我害了也没人知道。”所以自己得先装扮一下。
出发前,有亲戚劝她,可以带个男人一起壮胆。李桂英拒绝了,“我这个人很讲究,带一个男人出去,不是招来闲言碎语吗?”
乌鲁木齐比她想象的大,李桂英花了一个月时间也没有走完所有的地方,凶手的信息更是杳如黄鹤。最后几天,李桂英带的钱快花光了,没钱住宾馆,就在一所大学的操场上睡了几天。脚上的鞋子鞋底也快走掉了,啪啪拍打着脚底。她遇到一个好心人,送给她一双鞋,穿着这双鞋子回到了河南项城。而在伊犁的姐夫也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回到家里,已经是冬初,李桂英五个孩子,两个读初中,三个读小学。李桂英离开家之前,把其中三个小的孩子寄养到了亲戚家。
孩子要养,仇也要报。
在齐坡村村民眼里,李桂英过得很苦,拉扯这几个孩子就不容易了,还要照顾地里的活儿,还要出门去找嫌疑人。
“我妈后来请了亲戚帮我们管机床,她自己出去找嫌疑人,回家就日夜不停忙地里的活儿,到处跑着卖钉子。”李桂英的大儿子周周提起李桂英当年的经历说,“我觉得在全中国没有她这样的女人。”
周周保留着一张李桂英十几年前的照片,照片上的李桂英脸颊结着伤疤,“那年冬天,钉子价钱高,她骑自行车到处推销钉子,送货,想趁着行情好多挣点钱,脸冻坏了。”
李桂英说,十几年来,她无数次去项城市公安局,得到的回复是“我们没闲着,一直在关注你这个案子,但是你要提供有效线索,我们不能扑空。”
在接受河南当地一家媒体采访时,李桂英说,17年来,公检法的大门我都快踏破了,我的辛酸,十马车也拉不完。
项城市公安局一位民警认可李桂英的说法,但他表示“不能说李桂英说一个线索,我们就去抓人,我们的经费和警力都不够。”
李桂英说,她理解公安局的难处,就自己出发去核实线索。十几年间,她先后去了新疆、云南、山东、广西、北京等十个省份,“我像疯了一样,别人只要告诉我线索,我根本不想靠谱不靠谱,马上就动身去了。”
“但线索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人给我线索,也有人给仇家报信。”李桂英说,就这样的,她多次扑空。
转机出现在2011年,李桂英无意中得到了一个新疆的手机号码。
“因为以前听说过他们在新疆,对新疆的号码就很在意。”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新疆电话是齐金山的。”她把齐金山的身份及公安部门的追捕信息交给了新疆警方。
2011年3月的一天,新疆警方传给李桂英一个视频,视频中,一个男子正在悠闲地跷着二郎腿吃饭。李桂英一眼认出了是自己追寻十三年的齐金山。
2011年3月,齐金山归案。
同样的方式,李桂英找到了齐海营的电话,将线索提供给了警方,2015年11月中旬,齐海营归案。
嫌犯改名后办了新身份证
齐海营的新名叫齐好记,户口本上有齐好记的照片,齐好记身穿灰色的西服,打着蓝色领带,头发梳得像个知识分子。
齐金山和齐海营被抓获的时候,姓名已经变成韩保成、齐好记。
李桂英说,她明白为什么这几个人这么多年没有追到了,他们拥有了新的身份。而她在追捕凶手的十几年中,却一直按照以前的信息打听,“到一个地方,拿着十几年前的照片,问着十几年前的名字。”
直到今年九月,李桂英才知道,齐海营在2011年3月9日,曾回到南顿镇派出所办过二代身份证。
李桂英查到了齐海营的户口信息,齐海营的新名叫齐好记,户口本上有齐好记的照片,齐好记身穿灰色的西服,打着蓝色领带,头发梳得像个知识分子。
新京报记者在李桂英提供的户口记录上看到,齐海营身份证办理时间是上午十一点,距离派出所下班时间,不到一个小时。
项城市公安局一位官员告诉新京报记者,“推测齐海营是在2000年周口地区人口普查的时候更换了身份信息。”而当地派出所的户籍办理人员,“因为工作量大,没有注意到齐海营为在逃嫌疑犯。”
这位官员告诉新京报记者,警方要对齐海营身份信息修改一事进行彻查,谁修改的,严厉追查谁的责任。
但李桂英对“工作量大”这个说法并不满意。她质疑项城公安在为犯罪嫌疑人提供便利。“1998年2月24日,你们公安局局长都对这五个人签发了逮捕申请书,齐海营是逃犯,应该是重点监控对象,怎么可能会因为工作量大而没有注意到,是不是齐海营在派出所有关系?”
在河南一家电视台播放的采访镜头中,项城市公安局信访室工作人员回应李桂英说:户口注销和抓人是两码事啊。你自己查查谁给提供的(身份信息修改)条件,这我查不了。
2011年,齐金山落网的时候,他已经化名韩保成,而齐金山还用一个叫吾买尔江的身份办理过一个手机号码,这个号码从2006年一直用到2011年。
关于齐金山吾买尔江的身份,新京报记者向新疆办案警方求证,没有得到回复。
而唯一在逃的嫌疑人齐阔军,在网上追逃系统中查不到他的身份信息,其身份处于真空状态。项城市公安局回复新京报记者称,“这可能是因为基层工作人员的疏忽造成的。”
为什么几名在逃嫌疑人,都要通过李桂英来提供线索,有的还是嫌疑人藏匿地警方配合才能抓捕归案,项城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张亚飞说:“我们承认,工作中存在一些问题,原因是那么多年的案子,一些负责办案的老警察不在了,加上以前办案技术不行,才拖这么久。”
自己经历的苦难,自己知道
2001年,李桂英把家搬到了南顿镇,现在很少回村了。她怕孩子们被报复。在南顿的家里,养了一条大狗,门口还装了摄像头。
2000年,齐保山、齐学山,被项城人民法院分别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2015年,周口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齐金山死刑,后经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裁定,周口市中级人民法院再审,2015年7月,判处齐金山死刑,缓期二年执行,限制减刑。刚刚归案的齐海营已被批捕,现在只剩下齐阔军依然在逃。
17年,5个嫌疑人抓回了4个。李桂英认为,还是太慢了,对不起丈夫齐元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现在已经是十七年,还有最后一个没抓到。”
除了抓齐阔军,“下一步我会梳理这么多年来谁为五个嫌犯提供了逃跑便利。”李桂英说,“逃走的时候谁送的,藏谁家里了,身份证到底是谁修改的,还有公安局的人,为什么不主动抓人,不作为,凡是涉及的责任人,一个也不能跑!”
不出门追凶的时候,李桂英在家帮着大儿子看孙子,洗洗涮涮。李桂英说,自己的五个孩子也争气,四个考上了大学,其中三个学法律。大儿子周周说,母亲嘱咐过,“我为了给你爸爸报仇,踏破了公检法的门槛,多么不容易,你们要学法律,以后要替像我一样的人办点事儿。”
齐坡村村民齐学武(化名)告诉新京报记者,“李桂英不容易,一个女人孤苦伶仃,替丈夫抓凶手,还要带五个孩子,替死去的丈夫照料父母,在十里八村找不到这样的能人。现在日子过好了,抖了!”(河南话“抖了”就是牛了)。
李桂英的公公齐心堂80多岁了,他提起儿媳李桂英说,“没有她,我们这一家就完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李桂英。
齐坡村有不少村民,提起李桂英,都说“不认识”,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说完不认识以后,一个六十多岁的妇女加了一句,“十几年过去了,齐保山、齐学山、齐金山也抓了,人家一家也挺惨的,还告个啥,搞的鸡犬不宁的。”
村民齐和平(化名)则认为,“那个妇女一直告状,告这个找那个,现在村里的人也不敢和她接触了,万一哪句话说的不对,两头得罪。”
李桂英说,她也知道自己在村里的情况,“肯定是赞我的恨我的都有。村里有五个嫌疑人的亲戚朋友,加上那些包庇嫌疑人的人,太多了。”
2001年,李桂英把家搬到了南顿镇,现在很少回村了。她怕孩子们被报复。在南顿的家里,养了一条大狗,门口还装了摄像头。
项城不少政府官员们也知道李桂英的事,对李桂英的看法不一。
项城司法部门的一位官员提到李桂英说,“你没发现吗?她都有点不正常了。”
李桂英的孩子也受到了压力。有一次,在机关工作的女儿回家告诉李桂英,“领导找我谈话了,说不要让你到处跑了,注意影响。”
李桂英火了,对女儿说:“告诉你们领导,他们管不了我。”
李桂英说,她并不在意外界对她的这些态度,自己经历的苦难,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