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12月3日凌晨,前往福建宁德调查环境污染的两名环保志愿者,被当地警方以“涉卖淫嫖娼”为由带走调查,至次日上午放行。此事引发国内环保公益圈广泛关注。
两名志愿者能够自由行动后,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称,此事对其名誉、生活还有工作造成很大影响和伤害,质疑警方涉嫌滥用公权,“我们被警方限制人身自由超过24小时,至少多出了半个多小时”,并表示会采取法律手段维护权益。
事发后澎湃新闻多次致电宁德警方采访,一直未得到正面答复。直到4日下午1点,宁德市委宣传部向澎湃新闻发来宁德市蕉城公安分局的回应,“经调查,徐某和田某某系朋友关系,未发现其二人有违法行为。我局已按照法定程序在法定时限内结束对两人的传唤。”
“不要来趟浑水”
3日下午,环保组织自然大学向澎湃新闻表示,其工作人员徐勇与同行另一位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下称绿发会)的志愿者田某被福建省宁德市蕉城区警方以“涉嫌卖淫嫖娼”的理由被带走问话。
澎湃新闻12月4日早上打通了徐勇的电话,徐勇说,其被带走的时间为3日清晨5点30分左右,第二天上午7点半左右才被撤销传唤释放,随后乘坐原定高铁返回北京。
“我们上火车之后,一个自称来自蕉城分局的人还特意来电,说欢迎来,但不要来趟浑水,要遵守自己的承诺,另外也不要再炒作。”徐勇告诉澎湃新闻,在 20多个小时的传唤询问时间内一直得不到休息,盘问的警员最后一直要求其承诺不要再到宁德来。在极度疲倦的情况下,徐勇曾有类似承诺。
徐勇曾多次举报宁德市内福建鼎信实业有限公司等镍合金企业存在环境违法问题,随后媒体跟进报道,多家企业被停产罚款。而据徐勇本人透露,这次引起轩然大波的宁德之行主要目的就是继续跟进调查福建联德企业有限公司的废渣、大气污染情况。但先是12月1日在观察企业污染时被警察盘查,3日凌晨就发生了 “被卖淫嫖娼”事件。
12月3日下午5点开始至晚上,澎湃新闻多次拨打绿发会志愿者所提供的宁德市公安局蕉城区分局电话,均无人接听;3日下午5点半,澎湃新闻致电蕉城区分局宣传负责人范玉,范玉表示,此事蕉城区分局没有权限发布信息,需要跟宁德市公安局联系;3日下午6点,宁德公安局一位李姓宣传负责人向澎湃新闻表示,会尽快核实徐勇被传唤的事情,会在4日进行答复;4日下午1点,宁德市委宣传部向澎湃新闻发来《通报》,对事件进行了回应。
通报称:2015年12月3日凌晨,蕉城公安分局接到群众举报称:蕉城区蕉南速8酒店内有人进行卖淫嫖娼活动。接到举报后,我局立即组织警力前往蕉南速8酒店进行例行检查。经查,8713房间内住着一男一女,男子徐某(江苏人),女子田某某(天津人),该两人无法说清两人之间的关系,且拒不配合民警调查。据此,我局民警依法将二人口头传唤至蕉城分局接受进一步调查。经调查,徐某和田某某系朋友关系,未发现其二人有违法行为。我局已按照法定程序在法定时限内结束对该两人的传唤。
此前,4日上午,宁德市公安局蕉城区分局刑侦大队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12月3日被警方带走的两名环保志愿者徐某(男)与田某(女),已于4日上午6点多被放行,离开了公安分局。
对于被传唤时长,徐勇与官方说法有异但差距不大。徐勇称,自己和田某被警方带走的时间为3日清晨5点30分左右,次日上午7点半左右才被释放,传唤时间长达26小时左右。但警方的回应称是在法定时限内,也就是24小时内结束了传唤。即使警方所说为确,那意味着其几乎将法定时限用满。
北京市义派律师事务所主任王振宇向澎湃新闻表示,此案最大的问题是传唤时间过长。他介绍,一般的案件中,传唤持续不超过12小时;如果是重大案件,最长可以达到24小时,但需要负责人审批。而“卖淫嫖娼”是很简单的治安案件,显然不是重大的案件,并且很容易能够盘查清楚,没有必要限制人身自由这么长时间。从这点来讲,警方在处置上过于严苛了。
调查企业排污曾被盘问
2015年9月30日,环保部向全国公示《2015年8月人民群众和新闻媒体反映的环境案件处理情况》,其中福建省宁德市的福建联德企业有限公司、福建鼎信实业有限公司、福建鼎信镍业有限公司、福建海和实业有限公司都榜上有名。
从2008年开始,正是环保志愿者的努力调查和曝光,使得宁德镍合金产业污染问题得到了国家部委层面的重视。
出于隐蔽的考虑,徐勇在到达宁德之前特意使用了一个与之前不同的电话号码,并且选择坐大巴到达。“因为汽车对身份信息管理不像火车这么严格,不容易被发现。”徐勇说。
但徐勇两人12月1日下午还是被当地发现了。
“我当时在联德企业外面一个渔民的渔场,他那里有个小楼,可以看到联德厂区里面的情况,包括废气排放的情况,废渣堆放的情况,不像其他地方有树木或者建筑遮挡。”徐勇说,“但我们待了没多长时间,就来了两个穿便服的人,说自己是警察,问我们来这里干嘛,都到了哪些地方,我说你们不出示证件的话我回答不了你们问题,他们就没问下去。”
但徐勇没料到的是,两个宣称是警察的陌生人碰壁之后立马就问他同行的另一个同事在哪里,然后就直接往田某的方向走去。田某实地调查经验比较少,前后被盘问了十五分钟。
“我是在3号早上5点22分接到田某的电话,她问我警察来查房,对方说是‘卖淫嫖娼’,是否应当配合他们开门,如果不开门后果会怎样。”长期关注环境问题的律师李恩泽告诉澎湃新闻,当时他给田某的建议是开门,因为当时房内只有田、徐两人,两人是同行的朋友,警方不可能有证据证实是“卖淫嫖娼”,最多 24小时后就能释放。
“如果不开门,警察是可以强行带走的,局面失控对两人来说反而不利。”李恩泽说。
徐勇则告诉澎湃新闻,实际上两人在蕉城区的速8酒店都是分别用自己的身份证开的单间,但后来决定一起订一个标间。
“这样的话如果有麻烦,我们两个人都会知道,不会出现其中一人被带走而对方都不知道的情况,那样就更难求助了。”徐勇说。
根据澎湃新闻4日获得的自然大学微信群聊天记录,徐勇在5点21分已经向其同事告知了变故,当时自然大学负责人冯永锋根据徐、田二人提供的情况进行了第一时间通报。
李恩泽认为,蕉城区公安分局的行为实际上是变相限制人身自由、对环保志愿者进行打击,而法律上又没有明确对环保志愿者的保护措施,才会出现以莫须有罪名抓人的情况。
“整整被询问了24个小时”
在打开房间门之后,徐、田两人被带到了蕉城公安分局治安大队,并且很快被隔离起来问话。
“我同事那边情况还算简单,没特别折腾,我是整整被询问了24个小时,眼睛都没合上过,上个厕所也派警员跟着。”徐勇说,治安大队的人连续不断对他进行询问,前后来了十几个不同的人,询问次数更是记不清了。
“那情形让人哭笑不得,每次一屋子里进来六七个人,两个人主问,唱红脸唱白脸,其余的人就在旁边各干各的消磨时间,抽烟、打游戏、玩微信。”徐勇说。
徐勇回忆,询问的内容从早上到深夜都是“卖淫嫖娼”,对方想尽各种办法来让他承认“嫖娼”事实,说只要早承认就早休息早离开,但徐勇都拒绝了。
“但到了凌晨2点的时候,就有了些变化,有个便衣进来了,房间里的警员都对他很尊敬,应该是领导,他说他看到网上的报道了,说知道我是来宁德来调查环境污染的,然后就盘问调查的事情。”徐勇当时不知道,3日白天,自然大学和绿发会在发函要求蕉城公安分局释放两人未有结果之后,在网上持续转发两人被带走的消息,并且也已经有媒体跟进报道。但直到徐勇身心最为疲倦的时候,对方才提起此事。
“他们的问话特别有技巧,让你左右为难,回答是也不对,回答不是也不对,精神接近崩溃状态,到后来他们说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了。”徐勇说。
徐勇说,“噩梦”在快天亮的时候结束了,对方突然就不问了,把笔录拿过来让他逐一签字按手印,然后拿去给他们领导签字去了,这中间的时间又多了一个小时。
从询问室出来,徐勇才想起来,他原定4日8点42分要坐高铁回北京,结果时间已经是7点半了。这时候蕉城公安分局的人反而变客气起来了,说要是赶不上时间可以开车送他收拾行李后赶火车。
“到宁德高铁站的时候离开车还有20分钟,他们就把我们送到火车站的派出所去,那里的有个便衣把茶泡好了,叫我们喝茶,然后笑着说我们其实可以做朋友嘛,我就回他说你们连姓名都不敢告诉我,我怎么跟你们做朋友?”徐勇说,“那人只好说,‘
上面有压力,我们也没办法’,最后还是客客气气地把我们送上车了。”
对话
当事志愿者称“要 采取法律手段维护权益”
澎湃新闻:有报道称你多次参与曝光宁德市镍业企业的污染问题。
徐勇:我是从今年5月份开始关注宁德市鼎信镍业公司的污染问题,这家企业在宁德市福安湾坞有一系列加工项目,规模比较大,主要排出的污染物是废气和废渣,其中大量废渣直接填埋在当地海滩和滩涂地带,而这些地带原本是当地老百姓用来养殖海参等海产品的,加上污染严重,当地老百姓就多次举报相关企业,引起了环保公益组织的注意,后来我也以“自然大学”的志愿者身份前往当地进行调研。
澎湃新闻:一共前往当地几次?调研情况如何?
徐勇:5月份我第一次前往宁德,在当地住了一个月,对当地镍业企业的废气废渣废水排放的相关数据都进行了调查和整理,这一期间,我的主要工作是在当地进行访谈和现场调研。我们还对当地的一些植物水果进行测评,发现其中的镍、铁严重超标。后来我还发现当地有镍业企业环评造假,就联系了部分媒体,他们也对这一情况进行了报道。
此后,我又前往当地一两次,租房的房东受到压力不再租房给我。
澎湃新闻:这次前往宁德调研的目的是?
徐勇:经过多家媒体报道后,我们想回当地观察下企业整改情况以及相关污染问题。11月30日晚,我从江苏老家出发,次日上午在宁德市与小田会合。
澎湃新闻:抵达后就开展了调研工作吗?
徐勇:抵达宁德后,我们在蕉城区一家速8酒店订好房间,把行李安置好。当天下午,我们就前往当地镍合金产业园,找到一间民房,准备上楼顶进行观测。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我看到有三名男子向房子这边走来,当时我就意识到应该是警察,当即和小田商量了下应对方法。随后我们装作不认识,我先下了楼,准备叫车。这时两名男子走上楼,另一名瘦弱的在楼下望风。
澎湃新闻:上楼的两名男子是谁?
小田:他们分别是一名警察和一名村干部,警察向我出示了警官证,说他们接到群众举报,来看看情况。随后他向我口头询问了一些问题,包括我在做什么之类的。大约20分钟后,我就离开了。
澎湃新闻:然后?
徐勇:当晚我们回酒店,就商量着先暂停观测,等他们的注意力平息后再进行调研。第二天(12月2日),我和小田在蕉城区逛了逛,拜访了一些当地的采访对象。那天上午,我们看到有几名穿深蓝色衣服的人员疑似在跟踪我们。
澎湃新闻:调研期间你们都是住在一起吗?
徐勇:不是,1号晚上我们是两间房,2号晚上回酒店后,我们重新商量了下,考虑到一是我的身份敏感,第二是如果我突然被带走,小田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因此我们重新订了一间标间住在了一起,以防万一。
澎湃新闻:后来就发生了3日早上的事情?
徐勇:是的,3号凌晨5点左右,我听到宾馆走廊有“查房查房”的声音,随后有人敲门。我们起床开门后,门外有人亮出警官证,然后跑进来,要我们跟他们走一趟,我们问为什么,他们说有人举报我们卖淫嫖娼,后来我们被带到宁德市公安局蕉城分局。直到我们今天早上离开,警方没有给我们任何公文材料。
澎湃新闻:目前状况如何?
小田:很累,长时间没休息了,这是我第一次到宁德,之前徐勇是一直在关注当地镍合金项目污染情况的。目前我表达下我的基本立场:这件事情对我个人的名誉、生活还有工作造成的影响和伤害都很大,侵犯了我和徐勇的名誉权,警方这种做法是否涉嫌滥用公权?我们被警方限制人身自由超过24小时,至少多出了半个多小时。后面我会采取法律手段维护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