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移民美国的人口日渐增多，移民研究中心(Immigrant Research Center)2007年的一项报告显示，从1990年到2000年的十年间，美国人口增长的69%来自国外出生的移民及其子女，而中国大陆已经成了仅次于墨西哥的第二大新移民输出国。通常是男性先来美，稍稍站稳脚跟后，再把家人接来团聚。根据国家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2004年的报告，美国亚太裔的爱滋病得病比率较其他族裔为低，但他们在1999年至2003年之间的爱滋病病例增加速度却比其他族裔要快。在此之前，一些美国研究人员的调查发现，跟其他族裔相比，亚裔在爱滋病确诊时处于更晚期。
街头调查 洋妞助阵
笔者曾在2009年对323位纽约华人新移民男性进行性行为和爱滋病风险的调查。他们中46%的人在离开祖国时尚未结婚，多达41%的人来美时把妻子留在国内，因移民而分居的平均时间为六年半。这群人相对年轻，处于性活跃期，为了寻求更好的生活而离乡背井，许多人跟配偶长期分离。迁移给他们带来一些自由，社会对他们的控制产生松动，但他们通常缺乏卫生知识等。调查发现，不少华人男性新移民有过婚外性生活，且具危险的性行为，如嫖妓、一夜情等。很多人对爱滋病知之甚少，多数人没有做过爱滋病测试。虽然相当一部分人的性行为具有感染爱滋病的风险，但多数人却报有侥幸心理。调查结果也显示，华人新移民男性危险的性生活和其他行为，可能增加他们的配偶感
染性病和爱滋病的风险。街头调查在去年夏季进行，学生大多度假去了，我自己上阵，身边带了一个尚未离校的学生助理。那是一位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漂亮义大利裔女孩，会说的中文除了「谢谢」就是「再见」。说实话，我对这个研究是否能成功，信心不足。问卷涉及性生活等隐私，传统上家丑不外扬的同胞能接受吗?但接下来几周的工作让我吃惊，「义大利花瓶」在我身边一站，立马就有一批华人打工仔围了上来。他们七嘴八舌，提了好多问题。例如，一位青年男子问我是从哪里搞来这么个「老外美女」，另一位年纪稍大的则问我，这位比我年轻的白人女孩是不是我的老板。幸运的是，这些问问题的男子，多数参加了这个研究。
中文问卷 资料保密
此次共有323位华人男子参加了调查，剔除非打工族之后，进入分析统计的有308位华人新移民打工男子。他们99%以上人的母语分别是国语、福建话和广东话，72%的人不能听或几乎听不懂英语，78%的人不能读或几乎读不懂英语，而且他们的英语能力跟他们在美国居留的年数无关。超过95%的人的年龄在20到59岁之间，平均受过九年的学校教育、在美国居住了8年2个月。餐馆工作者占71%，在工厂做的为7%，做装修的有6%。其中51%的人已婚，27%的人未婚，14%的人离婚，另外一些人与别人同居。自报收入平均每月1000美元左右。调查以问卷的形式进行，所有的问卷都事先译成了中文。答完所有问卷大概需要一小时，参加者可得20元的补偿。此外，参加者的个人资料完全保密，参加者无须在答卷上留下姓名，也无须提供移民身分等资料。调查包括华人新移民打工者爱滋病知识、爱滋病测试、爱滋病服务资讯，以及爱滋病风险自我评估等。
基本知识 相当缺乏
调查的一个主要发现是华人新移民低收入打工者的爱滋病知识十分缺乏。差不多一半的人不知道以下基本知识：爱滋病是一种由病毒引起的传染病，带有爱滋病病毒的人可以通过性交把病毒传染给别人，爱滋病可以降低身体对疾病的自然抵抗能力。多数人对爱滋病传染途径的认识不准确，如多达79%的人认为使用公共厕所的马桶有感染爱滋病的可能，更有92%的人认为有可能通过蚊子或其他昆虫叮咬而感染爱滋病。调查还发现，多数华人新移民不知道在美国什么地方可以做爱滋病测试，已经做过测试的人的比率还不到美国成人中做过测试的人的比率的一半，反映出目前美国爱滋病服务机构对华人新移民低收入打工族所做的外展工作不够。「他们是一群被忽略的人」。部分华人新移民打工者存在危险的性生活，使他们自己及其配偶暴露于爱滋病和其他性病的感染风险之中。他们的性生活危险程度跟他们的爱滋病知识程度有关：爱滋病知识程度越高，他们找妓女时使用保险套的比率也越高。
移民过程 四个阶段
调查华人新移民打工男子的性行为，显然需要考虑他们的移民过程。我根据华人新移民打工男子在移民过程中可能走过的路线，提出分四个阶段来调查他们的性行为：出国以前、途经第三国时、在美国独处期间，以及跟太太团聚后或从单身变为已婚后。当然，并非所有的人都经历过这四个阶段。把出国前作为移民的第一个阶段来调查有其意义，因为许多人可能在出国前就有性行为。例如，有些人在出国前就可能有过嫖妓不戴套的危险行为，而这些行为可能会继续影响他们出国后的性行为。许多新移民在到达美国前可能经过泰国、墨西哥等国家，有时在这些国家居留达几个月之久。苦闷等待或无所事事之时，他们可能会抵挡不住诱惑，尝试危险的性行为。有位男性告诉笔者，他在东南亚某国逗留期间，在同伴鼓动下第一次嫖妓，并且坚持不戴套。几年后，他为此感到后悔不已。第三个阶段的重要性不难理解，也是本项调查的重点。笔者本次调查内容在性交易和一夜情之外，还包括了婚外情等。因为研究的重点是爱滋病风险，所以许多问题跟危险的性行为有关，多数取自Meyer-Hahlburg等人的「危险性行为评估量表」，再根据华人新移民打工男子的具体情况作了修改。这些行为包括在毒品或酒精作用下的性交，跟高危险者(如妓女等性工作者)性交，特别是不戴套的性交等。第四个阶段的调查涉及一个重要问题，即如果男性在分离或独处期间有婚姻之外的性行为，甚至危险的性行为。这些行为在跟配偶团聚后或婚后，是否会继续或者改
变。此外，在跟配偶团聚后，他们有没有如实相告或采取措施，以免配偶因为他们在分居期间的危险的性行为而感染爱滋病或性病。据笔者所知，以往没有这方面的调查，虽然了解这些是有社会意义的。
婚外性事 相当普遍
尽管调查采取无记名的方式，但有些参加者对有关危险的性行为的问题避而不答，而对爱滋病知识则畅所欲言。以下结果是根据回答了问题的人的答案统计的，不包括不回答问题的人。统计结果显示，他们的性行为在不同的阶段表现不同。对出国前的回答，25%的人表示，他们在离开中国前就已经找过妓女，52%的人在跟妓女性交时至少有一次没有戴保险套，69%的人在跟妓女性交时至少有一次喝了酒。此外，54%的人有过婚外情，72%的人在发生婚外情时至少有一次没有戴套，68%的人在发生婚外情时至少有一次喝了酒;21%的人有过一夜情，61%的人在发生一夜情时至少有一次没有戴套，81%的人在发生一夜情时至少有一次喝了酒。约半数人(49%)在到达美国之前途经第三国，包括泰国、俄罗斯、法国、日本、古巴和墨西哥等国家，在第三国停留的时间从几天到一年不等。在途经第三国时，17%的人召妓，35%的人在召妓时至少有一次没有戴套，24%的人召妓时喝了酒。超过三分之一的人(35%)在美国独处期间召妓，45%的人在召妓时至少有一次不戴套，58%的人至少有一次喝了酒。此外，50%的人有过婚外情，59%的人至少有一次不戴套，63%的人至少有一次喝了酒;22%的人有过一夜情，40%的人在发生一夜情时至少有一次没有戴套，63%的人至少有一次喝了酒。差不多四分之一的人(24%)在跟妻子团聚后或从单身变为已婚后召妓，38%的人在召妓时至少有一次不戴套，78%的人至少有一次喝了酒。此外，38%的人有过婚外情，68%的人至少有一次不戴套，69%的人至少有一次喝了酒;16%的人有过一夜情，48%的人在发生一夜情时至少有一次没有戴套，76%的人至少有一次喝了酒。
危险行为 具连续性
调查还发现，危险性性行为有连续性。后期危险的性行为跟前期危险的性行为有关。例如，他们在美国独处期间跟妓女性交时是否戴套，以及在发生婚外情、一夜情时是否戴套，跟他们在出国前跟这些人性交时戴不戴套有关。答卷人在美国独处期间跟妓女性交时喝不喝酒，以及在发生婚外情、一夜情时喝不喝酒，跟他们在出国前跟这些人性交时喝不喝酒有关。同样，答卷人在跟妻子团聚后或从单身变为已婚后和这些人性交时喝不喝酒，跟他们在独处期间跟这些人性交时喝不喝酒有关。那些在出国前就已经得到有关爱滋病资讯的人，与没有得到过爱滋病资讯的人相比，在途经第三国时召妓的可能性较小。相比之下，答卷人中那些对爱滋病有较多知识的人，在跟妻子团聚后或从单身变为已婚后，在召妓或发生一夜情时更会坚持戴套。另外，调查还发现，少数人在移民的不同阶段找过男妓。调查结果表明，本项研究中所提出的四个阶段模式，对调查华人新移民打工者在移民过程中的性行为有所帮助。从四个不同阶段的危险性行为发生的频率来看，部分人在出国前就已经有过召妓行为(25%)，在美国独处期间达到了高潮(35%)，在和配偶团聚后或已婚后虽然有所减少，但部分人仍然有这些危险的性行为(24%)，而且38%的人至少有一次不戴套。
独处时期 最易出轨
调查结果也表明，有必要把途经第三国作为一个阶段来调查。有17%的答卷者在此期间召妓，而且进一步的资料分析发现，超过三分之二的人(68%)是在第三国才第一次有这样的危险的性行为，因为他们否认在出国以前有这样的行为。此外，其中43%和29%的人，在此后的两个阶段继续有这样的危险的性行为。从调查结果看，这个人群中的危险性行为，没有某些人声称的那么普遍，即便是在美国独处的日子里，也不是所有的华人新移民打工者都召妓。但是，调查结果也显示，相当一部分人的性行为使他们有感染爱滋病或性病的风险。这些性行为包括召妓、婚外情和一夜情、与高风险人群性交时不戴套或喝酒。更值得注意的是，他们中间有一部分人在跟配偶团聚后或婚后，仍然有这样的危险的性行为。如果他们跟配偶做爱时不采取保护措施，他们的行为就不仅有可能增加他们自身感染爱滋病或性病的风险，而且还会增加他们的配偶感染爱滋病或性病的风险，他们就有可能成为爱滋病或性病感染的桥梁(the bridge person)。夫妻团聚 既往不咎出国时把太太留在了母国的华人新移民男子，跟配偶分居的时间因人而异，平均为六年半。他们跟配偶团聚后，有的如实告诉他们在分居时的性行为，并采取措施以免配偶感染爱滋病或性病，但有的向妻子隐瞒风流史。调查显示，将近80%的答卷人没有告诉配偶他们在分居时的性生活。不告诉配偶的理由包括：太太没有问(24%);不敢讲，怕太太生气(20%);担心讲了实情就会导致离婚(19%);太难为情(17%);跟她无关(13%)。但是，也有近20%的答卷人跟太太讨论了分居期间的性生活，其中60%的人是主动提起，27%的人是应了太太的要求。与此相关的是，绝大多数的答卷人在跟配偶团聚后没有做到坚持戴套(87%)。
酒精作用 不容忽视
亚洲人在美国常常被当作模范少数民族，许多研究人员认为他们滥用酒精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这次研究却呈现出不同的结果。华人新移民打工男子在跟高风险人群性交时喝酒的比率相当高，「发现令人吃惊」。以前的研究也确实发现亚裔有酗酒问题的人比其他族裔低。一些学者指出，除了文化原因等，亚裔人群中带有一个到两个ALDH2*2基因排列的人的比率远高于白人，而ALDH2*2基因排列影响对乙醛的新陈代谢，所以亚裔喝酒比较容易脸红难受，而比较不会产生酗酒的问题。笔者最近在街头做进一步研究时，用访谈的形式调查了几位华人打工男子在发生一夜情和在召妓时喝酒的情况。按照这几位男性的说法，一夜情和召妓一般发生在酒足饭饱之后。其中一位说：「如果不喝酒，也不会有兴致去找小姐了。」中国大陆随著经济发展，社会相对开放，酗酒吸毒和酒后驾车的现象也越来越严重。有的日本学者发现日本战后随著经济发展，酒精消耗和酗酒问题也急剧增加。可见，基因的影响也是相对的，环境的影响值得注意。华人在使用酒精和毒品方面到底是不是模范民族，或能否继续做模范民族，需要进一步的研究。在华人中做调查研究，会碰到许多障碍，其中有些障碍跟文化有关。调查依赖于答卷者的自我报告，而报喜不报忧传统文化的影响和自我报告本身的局限性，使得华人新移民打工男子的危险的性行为有可能被低估。此外，在出国前和途经第三国时的性行为是跟据答卷者的回忆，回忆不一定可靠的，且容易受其他因素影响，如报告人当时的心情等。
传统文化 影响调查
报喜不报忧不是华人特有的文化现象，西方社会也有。例如，西方文化中的社会渴望(Social Desirability)就有这样的特点。在社会研究中，社会渴望往往指的是一个参加者在回答问题时，多报被社会认可的行为，少报或不报不被社会认可的行为，以冀别人对他有个好的印象。一些美国学者认为，社会渴望是一种需要别人认可的性格特征，因人而异。它跟服从社会和谨慎等性格特征有关，更像是一种潜意识的自我防卫，跟故意造假和谎报有区别。但也有人认为，它既包括自我欺骗，也包括蒙骗别人，或可称之为印象管理。报喜不报忧人人皆有。但有证据显示，受东方文化影响的人更容易报喜不报忧。有的美国学者研究发现，东方文化圈中的人比西方文化圈中的人更倾向于否认自己具有不被社会认可的性格特征。目前，还没有能防止参加社会调查者报喜不报忧的办法。本项研究在问卷开头强调性是男人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部分，答案完全保密，希望参加者能如实回答。但是，多少人如实回答，没有人能够知晓。
如果参加本项研究的人在答题时报喜不报忧，就会影响到调查的结果，就可能导致对华人新移民打工男子中所存在的危险的性行为的严重低估，并由此使美国民众和政策制定者认为华人新移民是模范少数民族，不需要这方面的服务和帮助。(这项研究得到哥伦比亚大学Nabila等教授的帮助，研究经费来自联邦卫生研究院下属心理卫生研究院给Nabila教授的研究拨款。我在新学院大学(New school)社会科学研究院的一些博士、硕士研究生和本科生也参与了资料收集、统计分析以及初稿的整理，在此表示感谢。)(/金晓春博士)
